见龙(61)
钟靡初侧目来斜睨她,脸上连同微微露出的耳尖染了粉霞,眸子像清溪荡起一层波纹,以至于这神情看起来似嗔似怨。
顾浮游:“……”
顾浮游脸上热了起来,她将头绳递给钟靡初,说道:“钟,钟师姐,你自己系罢。”
钟靡初拿过头绳,系好了头发,问道:“你找我何事?”
顾浮游捏着自己的手:“什么?”
“方才,你跟你哥哥说找我有事。”
“哦,是,对。额,你看,我带你来逍遥城是来游玩的嘛,昨日太累,没能带你在城里看看就直接回来了。”顾浮游笑道:“现在要不要出去转转,领略一下我们逍遥城的风土人情。”
顾浮游等了片刻,等来钟靡初一句:“好。”
两人去到城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确如顾浮游所说,这里风情别致。
城中人有一股朝气。城中很热闹,走在街上,心神却能感到一股宁静,橙红的阳光洒在身上很暖。
似乎时光钟爱此处,在这里走的极慢。
钟靡初跟着顾浮游在城里有名的地方转了一圈,所过之处,百姓见了顾浮游都极为热情。
快要回城主府时,遇上一队渔民,领头的赤着脚带着斗笠的大汉跑过来,笑道:“三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浮游笑道:“昨日。”
大汉提了提手中鱼篓,笑道:“今天捉了些刁子,三小姐来几条?”
顾浮游也不推拒:“好啊。”
“四伢子,拿个竹篮子过来。”
一个少年人拿了竹篮子,大汉将鱼篓的刁子倒了些出来,递给了顾浮游。
顾浮游接过道了谢。大汉笑嘻嘻说这算个什么,又回到渔民中去,一起走了。
钟靡初不食人间五谷,书上知识涵盖虽广,却也不是应有尽有。她看了半天,问道:“刁子,是什么?”
顾浮游轻笑了两声,将竹篮子递到钟靡初跟前,说道:“喏。”
“就是凡间的白鲦小鱼,刁子是逍遥城的俗话。”
钟靡初道:“城里的百姓似乎都很……”
钟靡初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爱戴你。”
顾浮游双手背到了身后,提着竹篮子,看着钟靡初笑道:“他们不是爱戴我,是爱戴我爹。”
钟靡初凝望着她的神情,说道:“你也很敬爱他,怎么与他说话时倒像是水火不容呢。”
顾浮游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城主府前的台阶上,比钟靡初高了半个头。她皱了皱鼻子,说道:“我是敬爱他,佩服他。他治城有方,事必躬亲,百姓安居乐业,不敢说十成十,逍遥城的领土上起码有八成是敬服他的,他是一个好城主。我也为有这么一个父亲感到骄傲。”
“但他不是一个好爹爹。”顾浮游伸出一只手来,说道:“从小到大,他陪我的日子,屈指可数。”
“事……难两全罢。”
顾浮游耸了耸肩,笑道:“难两全吗?也是。”
顾浮游正对着晚阳,阳光刺得她眯了眯眼,她说道:“所以我觉得要成大事的人还是孤家寡人最好,无牵无挂,对谁都好。”
“你这话却也偏激了。”钟靡初想起顾浮游在万通城跟她哭诉的那些话,想来她不得父亲理解,也并非全是顾万鹏偏见,或许是因为不了解,让父女俩有隔阂。一点的不理解,导致一个不愿多说,这个不愿意说清楚自己心中所想,那一个就更是无从了解女儿,最后也就分歧越来越大了。
不知怎的,钟靡初见了她兄妹二人亲爱的场景,为顾浮游和她父亲的疏离生了惋惜的心,此时不禁劝解道:“你该跟你父亲平心静气好好聊聊。”
顾浮游抿着嘴角,看着天色:“聊什么,聊了又能怎么样,我跟他也就这样了。”
“兴许就不会有这许多隔阂。是你不愿主动罢了。”
顾浮游扶额,忽然有几分不耐烦。其实关于父母的事,她俩已经争论过一次了,那一次不欢而散,顾浮游知道她与自己看法是不同的,但让她觉得好笑的是,明明钟靡初处境与她差不了多少。
顾浮游道:“钟师姐啊,你自己能主动找云染玄尊聊一聊么,问问她为何不准你叫她娘亲?”
迷局,从来都是旁观者清。
一瞬间,钟靡初的脸色变得很差,微微低了头,不再多言。
顾浮游见状,又知自己冒犯了她,可一时下不来台,也不愿下台,她有时候总是要在一些地方倔着:“钟师姐,隔阂之所以是隔阂,就是因为它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能几句话就消解了的,那就不是隔阂了。”
第41章 南烛入药治沉疴
钟靡初道:“是我……多嘴了。”
一句话将顾浮游堵的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自悔失言的愧疚与被触及心病的不悦全塞在了肚子里, 发了酵, 成了一团闷气。
两人回了府中, 一前一后,再未搭话。
晚间,顾双卿治了一桌酒席,宴请钟靡初,虽是辟谷了的人, 但这也是免不了的热闹。
顾浮游还是个吃五谷杂粮的, 却在酒席之上因为心里有事, 没有胃口, 几乎不动筷。
钟靡初是个话少之人, 近日来与顾浮游处在一起,被感染的思维活络,言词也多了起来, 现下又恢复成了个闷葫芦。
连顾双卿和顾怀忧兄弟俩都察觉得出她俩人不同了, 连连朝顾浮游使眼色。
顾浮游:“……”
晚了各归房中,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夜深人静时,最能静下心来反省自己。
顾浮游狠抓了几下头发, 整个缩到了被子里:“啊啊啊啊!”
被子拱起的大包平静了片刻,又猛地伸出一只毛毛躁躁的脑袋来。
顾浮游将下巴磕在枕上,发着怔。
怎么对她说了这样的话呢。
明明也知道她的处境的,她与她娘的隔阂不正与你和你爹的隔阂是一样的么, 你怎能借此反唇相讥,更何况她本是一片好心……
顾浮游想起钟靡初当时的脸色,正是肉眼可见的变得煞白。顾浮游心道:“这是她的痛处,你还往她痛处上捅刀子,顾浮游,你是不是傻啊啊啊啊!”
她在床上扑腾,活像上了岸的鱼,好半晌才颓丧的叹了一口长气,一偏头,从窗口看到凄迷的月光。
夜色是这样孤寂,同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一样。
顾浮游把自己蜷起,她和她爹的关系是一块心病,是沉疴,都说讳疾忌医,大抵就是她这个模样,旁人要来医治时,就会心生抗拒。
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其实钟靡初说的并没有错。
就算敞开心扉聊一聊没有用,但想要改变,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跨出这一步。
耽于现状,什么也不会变。
顾浮游翻了个身,拉了拉被子,自言自语道:“不该跟她说那句话的。明天去给她道个歉罢。”
翌日,顾浮游依然睡到日上三竿,只因晚间想心事想的睡不着,到了白日便睡不醒。
她慌慌忙忙洗漱,整理好了来敲钟靡初的门,钟靡初照旧不在。
她找了出来,遇着陆石青,听她说钟靡初在书房,她便又往书房去。
书房房门关着,顾浮游敲了敲门,无人来开门,她叫道:“钟师姐。”
她感觉到书房内有人,在她说话时轻脚走到了门边。
“钟师姐,我有话跟你说,你能不能把门打开?”
这里虽然是她的家,她可以强行开门进入,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头的道歉也太没诚意了。
门内的人没有动。顾浮游说道:“钟师姐,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屋内的人没有应答。顾浮游双手背在身后,不自在的扭着身子,许是她性子太过轻佻,庄重的道歉让她无所适从:“对不起,我,我昨日说的话太无礼了,我本意并不是想伤害你。那些话顺嘴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