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在何序看到被裴修远推过来的照片那秒就完全确定了。
照片有她和庄和西在片场接吻的,有她们在车里发生关系的,最早的是在游乐场的停车场——庄和西回头望着她,瞳孔那么黑,眼神那么专注,像是透过已经定格的镜头直接撞进了何序心里。
那一撞悄无声息又惊天动地。
何序闷了很多天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有些隐秘雀跃的东西在她心脏里疯狂生长,朝着一个很明确的方向。她被指引着,不知不觉看过去,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很陌生的东西。
那个瞬间像是触电一样,她掌心渗出细汗,血液轰地涌上耳尖。
对坐的人一动,她立刻受惊般把即将触及那些东西的念头和目光统统收回来,按到心底,想起刚坐下那会儿,裴修远开门见山的那句:“你们不合适。”
很耳熟的话。
何序的记忆瞬间被拉回毕业典礼那天早上,本来是个开心的日子,有两盆夹着冰锥冰块的冷水从上空兜头浇下,她的世界被永远冻在了那个刚刚天亮的早晨。其中一盆肯定是邻居阿姨打来电话告诉她,饭馆的气罐爆炸了,有人当场死亡,有人受伤严重,另一盆么……
和现在的情形有点像。
第44章
两年前, 毕业典礼当天早上。
舍友谈茵的妈妈李尽兰高高在上地坐在何序对面,推过来几张照片,警告原本打算找谈茵借钱的她:“我们这种家庭不可能接受同性恋,就算接受,你和谈茵也不合适,她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何序,趁我还有耐心,你最好自己消失,否则你将需要付出成倍的代价来为你的贪心买单。”
何序就是在那一天突然知道头对头睡了四年的舍友原来喜欢自己,突然知道前一天傍晚,她笑着放低声音说的那句“明天见”是什么意思。
李尽兰:“谈茵准备在毕业典礼之后和你表白。”
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家一个被抛弃的女人,一个没人要的姐姐和一个三岁才会说话的妹妹,因为组合奇怪经常被街上的人指指点点。一开始她会因为这个哭,会跑去问妈妈为什么,甚至因此和同龄的、年纪比她大的小孩儿打架。
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慢慢地时间长了,她就觉得可能真是她们有什么不好才会被这么对待。
连带地,她开始怀疑别人的好自己是不是当得起,因为自己不好;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配被别人另眼相待,因为自己不好。怀疑、质疑到最后,她只有在家里,在妈妈和姐姐面前才敢提要求,才敢说“她们很爱我” ,才会把自己心里那些不自信的爱和好拿出来给她们,还总觉得亏欠。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敢奢望,以至于常常看不到。
她一个被嫌弃着长大的小孩儿,连“爱人”和“被爱”都小心翼翼的,充满疑惑,又怎么会贪心地去高攀别人家的大小姐。她只是基于走投无路的急迫和对友情的信任,才会在出事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谈茵,希望她能帮一帮自己。
也不用很多,借够她给姐姐治疗烧伤的钱就行了。
邻居阿姨说姐姐烧得很严重,被救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焦了。
可是姐姐很在意外貌的。
同在福利院的孩子,来一个被领走一个,来一个被领走一个,只有她一直没人要,在那里待了一年又一年。因为她长得不好。
后来即使有个女人肯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给她梳辫子,买裙子,分鸡腿的时候永远是大孩子吃大的,小孩子吃小的,给了她最公平纯粹的疼爱,她也还是忘不掉长相的事。
人不是说嘛,不幸的童年要用一辈子来治愈。
她以后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治好她的烧伤。
那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会负责到底。
前期,谈茵能借钱给她让姐姐活下来,她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她打那个电话的时候,带着自己全部的信任和希望。
被李尽兰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什么都不剩下。
“阿姨,您放心,毕业典礼之前我就走了。”
“我得回去给我妈收尸,给我姐治伤,很着急的,一定不会磨蹭到谈茵来学校。”
“以后我会换微信,换手机号,换个地方生活,绝不再联系她。”
李尽兰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很轻蔑不屑的口吻。
何序把桌上的照片推回去,问她:“万一,我是说万一没做到呢?”
她这么问不是舍不得谈茵,是想明确一下被她喜欢最严重的后果,好做准备。
被动的关系里,她不能控制对方不往前走,但能决定自己要往后退多少步。
李尽兰说:“安诺医疗,现在你就可以上网去查。”
何序:“不用查,我知道您很厉害。”
李尽兰:“安诺医疗生产的医疗器械全国各大医院几乎都有使用,我开口,那些医院的主任、教授多多少少会给点面子。那你说,你姐一个重度烧伤,送进去既不赚钱又占床位,他们凭什么收?我的面子,他们为什么不卖?安诺医疗的长期折扣,他们舍得不吃?”
何序:“哦——”
懂了。
有钱人惯用的手段。
她小时候就在电视里看过,气得一直哭。
妈妈一边取笑她没出息,一边像是很懂一样感慨“这都拍得保守了,现实更无力。”
她当时理解不了,现在终于有了一点心得。
“阿姨您放心吧,这个'万一'带来的后果我承担不起,我一定是说到做到。”何序笑笑,把装着全部家当的背包拿起来抱紧怀里,“一大早的,给您添麻烦了。”
何序站起来往出走。
“对了阿姨,”何序忽然回头,平静地望着李尽兰,“您来找我之前有没有想过,有人喜欢我并不是我的错呀?为什么要我来承担后果?”
李尽兰变了脸色。
何序脸上的平静变成疑惑,低声说:“就因为我没人护着,好欺负?”
话一说完何序就走了。
回到宿舍留了张纸条,写:毕业快乐,有缘再见。
之后再也不见。
————
算一算,这件事情从发生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两年了。
好快。
她心是真的挺冷的。
一声不吭走的时候没觉得难过,一直不联系她们,也不会想,每天只知道忙忙碌碌地赚钱。
她还以为已经把她们忘了呢。
现在庄和西的爸爸突然以同样的场景出现,她才忽然很想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
哎呀。
再不好不顺能有她不顺不好?
都自顾不暇了,还想那么多干嘛。
何序回想进来那会儿看到的擎天大楼,压一压屁股底下舒适高档的真皮沙发,和两年前一样把照片推回去,平静地说:“您放心,我的合同马上到期,等会儿我就去找凡姐解约,以后再不来鹭洲。”
这可是寰泰生命科技呢。
一个在它面前只能算得上小蚂蚁的安诺医疗她都惹不起,何况裴修远。
难怪昝凡要提醒她别妄想一步登天了,这天确实高。
何序蜷了蜷手指,偏头看着落地窗外的蓝天,心想,命果然是要拿来认的,不然你看,为什么每次的结果都一样。
不管是不是她主动招惹那个人,结果都一样,都要她承担后果。
那就不能怪她不辩解了,她没有老天保佑。
她一路走到现在,真的已经把一身力气都用完了,再考虑别人的死活、将来,她会先累死。
那就……
对不起了庄和西。
到底还是要辜负你的好意了,也要对你食言了。
反正你的失眠啊、腿啊都好了;
反正你痛恨心机、算计、利益交换;
反正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反正我说谎说累了,最近总是不知道怎么继续骗你。
我还有点害怕说谎成性,以后改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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