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夜里又出门了(20)
不由自主地,夏清舒放慢了喝粥的速度,慢慢吹凉,细嚼慢咽。
“夏将军喝粥的动作好生优雅。”季迁遥含着笑道。
“与殿下一同进食,自然不能狼吞虎咽,而且吃得慢些才能品出厨子的用心。”夏清舒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语。
只是吃得再慢,这粥也有喝完的那一刻。
“既然早膳也吃完了,那我有一事要与将军说。”
夏清舒心头一紧,面上神色未变半分:“殿下请说。”
“稍后有几位皇亲来此处闲玩,将军久留怕是不便。”
夏清舒了然,起身作揖:“臣晓得,那便先行告退。”
季迁遥点点头。
夏清舒刚进入密道,杨茗便沿着小径走来,来到季迁遥面前,禀道:“主子,属下在瞿庄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瞿勇的老母及妻女。”
“周围也找了么?”
“方圆几里都找遍了,都没有。”
季迁遥叹了一口气:“她们怕是已经遭毒手了,让你的手下归吧,莫要查了。”
杨茗望着长公主殿下的神□□言又止,他想说就算此三人惨遭毒手,也该留下线索才是,可他同手下找遍了方圆几里,连线索都没找到一条,竟是这般奇怪。但既然长公主殿下吩咐了不必再查,杨茗不会多事,故而应了一句“是”便退下了。
***
南京城赵府南厢房。
欧阳世骏坐在扶手凳上,饮着茶,脸上挂着轻松惬意的笑,显然成竹在胸。
赵晔宾却同他截然相反,双唇紧抿,神情烦躁,在房内焦急地踱步,忧心忡忡道:“世骏,这夏清舒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查案查了半天就撒手不查了,现在跑到什么别苑去吃野味了。陛下给了她五日之限,她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是年纪太轻,不谙缓急?还是城府太深,有意避着?”
欧阳世骏掀了掀眼皮,脸上仍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他宽慰道:“三哥,你别急,放宽心,管她夏清舒打的什么主意,反正哪,最后决定胜败的棋子,掌握在我们手中呢。”
说起这件事,赵晔宾的脸色倒是好了一些。他快步走到欧阳世骏身旁坐下,捧起茶盏,嘬了一口茶水,摇头晃脑道:“这拂云兄弟二人也是厉害,五军都督府守卫那么森严都能闯进去。”
欧阳世骏趁机奉承一句:“毕竟是三哥寻的人。”
“不过,骏弟,这二人同我合作多年,多少是有些人情在,弄倒夏家之后,得给他们留条生路。”
“三哥放心,世骏都安排好了。”欧阳世骏拍了拍赵晔宾放在桌上的手背,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还有,骏弟,此事一定不能告诉父亲。他总说我不成气候,这次定要替他解决夏家这个心头大患,让他刮目相看。”
欧阳世骏笑着点头:“此事若成,三哥居首功,干爹定然会摒弃之前的看法。”
赵晔宾洋洋得意,捧起茶盏饮了一口,缓了缓又道:“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夏清舒这副闲散的模样,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我总觉得不安心,我们要不要给她弄些麻烦,折腾一下?你可有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欧阳世骏斜眼一笑。
赵晔宾捋须大喜,催道:“快说与我听听。”
二人凑近身子,低声密语。
听完计谋,赵晔宾笑得都合不拢嘴,连连夸道:“好计策!不仅能让夏清舒惹上一身臭名,还能给我们的最后那记重击助力。”
欧阳世骏眯眼,阴冷笑道:“只要这些个关键的棋子是我们操控的,一切就万无一失。”
***
腊月二十一日下午,一条流言传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流言道刺杀周家公子的幕后之人已经找出,是周家的对头——赵家。
一下子,赵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未及一日,流言越传越离谱,原先只是猜测,传了几个人之后竟有了板上钉钉之意,不少无知百姓围在赵府门外,逼迫赵府交出刺客,以保京师安宁。
鸿溯帝闻之,震怒。追查者尚未查出幕后真凶,未有定论,定然有人在背后捣鬼。鸿溯帝派遣官员安抚百姓,并令五城兵马司抓捕流言散布者。
民愤被压下,但赵阁老的门生彻底被激怒,纷纷上书为大学士愤不平,其中有一两个将矛头指向夏清舒,称她抓不到刺客便故意拿赵府当替罪羔羊。
夏清舒不置一词,自别苑回来便呆在府中养花逗鸟,闲闲散散。
朝中又是一轮弹劾,鸿溯帝一个头两个大。而民间舆论的风向骤变,先前极言赵府之恶的人开始称赞赵府之德,并有一些人开始攻击闲在府中不作为的夏清舒。
从始至终,夏清舒不辩一词,朝中更无官员为其喊冤,民愤再起。
***
时局演变至此,赵晏源始料未及,欧阳世骏的计谋他知道一些,却从未参与和过问。但夏清舒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对付,这个不谙朝堂深浅的武人,同谋士相对,定然要吃大亏。只要他的干儿将几名关键的人引至殿前,夏清舒一点反击的可能性都没有。
夏清舒倒了,再伪造些证据牵连整个夏家,整个东南沿海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赵晏源捋了捋花白的长须,眉头微皱,忽然又有些犹豫。他起初觉得此计太过冒险,便让欧阳世骏独自谋划,自己把赵家上下摘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的赢面很大,几乎可以说是锁定胜局,他便蠢蠢欲动了。欧阳世骏有勇有谋,但年纪尚轻,且不从仕途,在金殿之上面对当朝天子之时,难保不会紧张,届时若是出了错,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历经三朝,见过大风大浪,不管面对何人何事都可以从容淡定,宠辱不惊,无疑,他是在金殿上揭露夏家“阴谋”的最合适的人选。
那后果呢,假如......假如他落败了,需面对皇帝的指责,判罚......这个后果他能否承担得起......
想到此处,赵晏源犹豫再三。
“叩叩叩——”踌躇不决时,书房的门被敲响,赵晏源回神,眼中那抹阴冷散去,他朝背后的靠椅倚了倚,温声问道:“何事?”
门外管家急急道:“老爷,长公主殿下来访!您速速去接驾吧!”
“什么!”赵晏源身子突然朝前倾,一把握住靠在书桌旁的拐杖,焦急往书房门口走去。
出了书房的门,管家及一个伺候的丫鬟便扶住了他,二人齐力搀着他往前堂走去。
一入堂,赵晏源赶紧禀去身旁搀扶的二人,颤颤巍巍道:“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乃敝府之大幸,老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说罢,赵晏源欲跪拜行礼,季迁遥疾步走至他面前,拦住了他:“赵阁老无需多礼,快起来吧。”
季迁遥满目真诚,赵府仆人看罢只觉欣喜不已。长公主殿下性子寡淡,别了朝堂之后更是深居简出,对待朝中大臣也很平淡,唯独对自家老爷另眼相待,若是得了灵药山参,多数是往赵府中送呢!
“谢殿下。”赵晏源微微弯腰谢道,笑得眼睛都被白眉遮掩,留下一道不明显的弯线。
“阁老请。”
“殿下请。”
二人在堂内落座,下人送来上好的茶水点心。赵晏源知道长公主殿下喜静,不必多人同堂,便趁她饮茶之时,偷偷朝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屏退了一众丫鬟,只留两个灵敏识眼色的伺候着。
“本宫听闻赵阁老近来腿疾犯得频,便命人寻去东海上好的草药来。”季迁遥语调缓缓,如那山中清泉,悦耳动听,紧接着一挥手,素锦领着几个手下抬上了一个大箱子。
箱子打开,里头皆是珍贵的补身之药,绝大部分还是重金难求的。
“多谢长公主殿下厚爱。”赵晏源抬起颤抖的手抱了抱拳:“只是这些草药极为珍贵,殿下上回送的还不曾吃完,此次可不敢再收了。”
闻言,季迁遥皱眉:“赵阁老为朝廷殚精竭虑,也要注重身体啊。上回送的也有些时日了,这次的新鲜,是快马加鞭送入京中的,药效也更好些,阁老莫要拒绝。”
如此美意,赵晏源不敢拒绝,再三言谢后收下。
“本宫看阁老脸色有些差,是昨日没休息好?”
赵晏源苦涩地笑笑,叹道:“最近杂事有点多,弄得焦头烂额,晚上确实不得好眠。”
季迁遥面露担忧,随即又气愤不已:“阁老家中之事,本宫也听闻了。阁老白遭屈辱,若是捉住了那散布谣言者,定要好好惩戒!”
长公主殿下为己愤慨,赵晏源自然喜不自禁。他旋即想到,若是他将夏清舒“构陷”赵府之事爆出,长公主殿下定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以长公主殿下尊贵的地位,在陛下面前说上一两句话,那夏清舒绝无翻身之地。
哦,对了,夏清舒还胆大包天到对长公主殿下无礼,有此契机,也能为殿下出这口恶气!
“殿下息怒。殿下凤体尊贵,不宜为此等龌龊小人置气。老臣闻听五城兵马司已追查到散布流言者的线索,想必很快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的。”
“阁老受苦了。”
“殿下言重,世事总是福祸相依。能得到殿下关怀乃是赵府之大福!”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季迁遥,赵晏源仍沉浸在无限的喜悦中,一种将敌人牢牢踩在脚底下的舒爽感蔓延自全身。
那就让他来做这个最后的终结者吧。
“来人,把世骏少爷叫到书房里来。”
“是。”
***
“启禀陛下,赵阁老求见。”腊月二十三,是鸿溯帝给夏清舒五日之限的最后一日,他原以为,一大早便能听到抓捕刺客的好消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挥袖拭泪的赵阁老。
见此姿态,鸿溯帝疑惑不解,有名有望的大学士怎会如此失仪?
皇帝还未开口关怀,赵晏源便甩开拐杖跪下,重重地扣了一个响头:“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鸿溯帝脸色稍变,赶紧挥手制止:“赵卿莫要多礼,顾着身子。来人,赐坐!”
“请陛下允臣跪着,臣有大冤,需跪禀。”赵晏源佝偻着身子趴在地上,身躯还微微颤抖,鸿溯帝着实不忍,便劝道:“赵卿这又是何苦呢?坐着说也是一样的。”
“请陛下允臣跪禀。”赵晏源又叩了一个头,长跪不起,左右为难的宦官同他一齐跪着,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眼神在他与圣上之间转着,满脸急色。
鸿溯帝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便不再拉锯,正了神色道:“卿有何冤,说与朕听,朕为你伸冤。”
赵晏源这才抬头:“陛下,老臣一生恪尽职守,忠君爱民,不曾逾矩,为的便是告老还乡之时,能得一身清誉。现有奸恶之人泼了老臣一身脏水,请陛下明察,严惩幕后之人,还老臣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