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 gl(61)
午时的时候,伯宁侯府外便陆陆续续地站满了人,酆都的百姓听闻这次选中的是元家两丫头,都无可奈何地叹气。这能有什么办法呢,造化弄人。
印儿跷着腿坐在树枝上,打量这群酆都的百姓,八月的太阳如此灼热,他们可真够不怕晒的。不过,印儿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得太少的缘故,她的眼前总是会出现一片一片的阴影,她总觉得那些老百姓背后还站着一个“东西”,可等她眨眼时,又发现是自己看错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暗暗觉得这种心理不太对劲,只是叫鬼城酆都而已,住的还是人,又不是鬼。
元家两姐妹一直不敢抬头看印儿和千晛,虽然有人告诉她们,这两位不是普通人,可是代她们受罪,两姐妹还是不好受。
印儿见着她们紧张地站在树底下,觉得好笑:“你们倒不用害怕我,还不如担心担心你们自己,我提醒你们一句,伯宁侯看着对你们两人有意思,你们自己日后当心着点。”
元家两姐妹一愣,又朝印儿千恩万谢。
印儿摆摆手,估摸着时辰:“是不是在等我们了?”
元怀夏点头:“已经,已经在等姑娘了。”
印儿见远处从屋子里被丫鬟簇拥而出的千晛和北浣溪,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来人间一趟,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发生。
想她居然是因为要接近卞城王,第一次穿上凤冠霞帔,还是和千晛姐姐一块儿。
撇开那些恼人的事,她挺想看那人穿上嫁衣后的样子,毕竟那人穿红衣一直都很好看。
千晛倒没觉得那凤冠霞帔有多好看,戴在头上重得要死,且满头的钗子珠宝,都抵不上她那一根麒麟血钗。
两人坐在梳妆台前,气愤静默得异常,仍由身后的丫鬟婆子如何哭哭啼啼地念叨,两人都不作声。只是看着镜子里的人,被一点一点地化妆成鬼新娘。
窗外的日头一点点从当空西沉,暮色悄悄地从天际爬上来。
戌时至,点绛唇。印儿蹙着眉尖抿完那最后一贴红纸,终于有些受不了自己的模样:“这卞城王什么眼光,这……鬼才觉得好看吧。”
她烦躁地推开伺候的丫鬟,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哗哗作响。她转头去看千晛,一定眼,顿时没忍住捂着肚子笑出声来:“哈哈哈,千晛姐姐,你这什么鬼样子。”
千晛望着镜子里的人,她的睫毛原本就很长,结果现在简直就是变本加厉,她讪讪地伸出手指比划了下,一根食指那么长,她的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原本白皙干净的脸颊上被抹了两团巨大的橘色腮红,绯色的樱唇被涂成了黑色,大抵只有从那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眸中,才能看出这是个美人。
千晛抿着唇角,她并不想笑,但艰难地抬眼看到印儿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翘着唇角哼了一声:“你看看你自己。”
印儿耷拉下眉眼,她脸上简直是五颜六色,眼眶周围是青色加粉色的,左腮是黑色的,右腮是蓝色的,嘴唇是鲜艳得过分的大红色,简直是美死了。
帮着化妆打扮的丫鬟婆子不敢笑,只敢拿出卞城王给的美人图,支支吾吾地道:“两位贵,贵人,她们都……都这样。”
果然是鬼才觉得好看!
印儿下意识地鼓着嘴,一看自己的样子,又立马板下脸来,现在的丑样子一点都不可爱:“还有几个时辰?”
“回贵人,还有一个时辰。”
“让另一位姑娘进来一下。”印儿沉着眉目道,“你们先出去。”
“可……贵人,红盖头还没盖呢,不能叫其他人进来。”婆子颤颤巍巍地见印儿瞪她一眼,“我们立马出去,立马去叫。”
北浣溪一直坐在门口和元怀冬聊事情,听见印儿叫她,立即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要进去,但一见着两人的模样,顿时吓得摔在地上,大叫了一声“哎呀”。
这是已经见了鬼吗?
印儿头上太重,衣服又不方便,实在懒得站起来扶她:“有这么不好看吗?”她嘁了声,得意地笑起来,“你看千晛姐姐,更丑。”
印儿侧开点身子,让北浣溪去看千晛。
千晛在背后,抬起她那巨长无比的眼睫毛,冷着眼睛盯着印儿的后脑勺。
北浣溪呲着牙爬起来,本来觉得挺心情难受的,见着两人的样子,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确定是新娘?”
“是鬼新娘。”两人异口同声地鄙夷道。
“哎呀,不管这鬼样子,”印儿摆了摆手,要说正事,“待会儿我们进去了,你在此处好生盯着点酆都的情形,若两日后,鬼门大开,我们没回来,你便打开那香囊,找花小肆帮忙。”
“还有,”印儿格外严肃地叮嘱道,“酆都稀奇古怪,你一个人要当心点,船长是胥家的人,他们会在伯宁侯府住一阵子,你若觉得伯宁侯这个人讨厌,便去找船长。”
印儿说完,将桌上放着的七寸玉圭扔给北浣溪:“虽说酆都很难受大殷管制,但此地的官老爷却是储君亲自选拔的,我们赶时间,没有见他一面,若到时候有需要,你也可以找他帮帮忙。”
“人界的应当伤害不到你,你谨言慎行些,莫惹上冥界的人,不然你一个人,不太好对付。不过要真惹上了,你用碧心滴逃跑就是。”
北浣溪握着温凉的玉圭,觉得印儿仿佛在交代临终遗言似的,她望了眼对方依旧戴在脖颈上的启明珠,虽然担心得想哭,但此时此刻不能添乱,只好憋着眼泪回答道:“我知道了,那印儿姐姐和千晛姐姐一路上要当心。”
印儿咧着红唇笑开来:“没事的,我们厉害着呢,我可是单挑过碧霄宫雪珩仙子的人,她,”印儿偷偷指了指身后默不作声的人,“她可是搞死昆仑冰夷的人,我们厉害着呢!”
“……”北浣溪接不上这话,厉害?或许吧,反正死不了确实挺厉害的。
“啊,对了,”北浣溪想起什么,突然又道,“元怀冬说卞城王手底下有十大阴帅和一个司簿,你们要当心他们。”
“这么多?”印儿咋舌,“有什么弱点吗?”
北浣溪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但元怀冬说他们十分凶残,疯起来直接以恶鬼为食。”
自己人都吃。
印儿打了个寒颤,听着窗外寒鸦叫了一声,警觉地问道:“几时了?”
子时了。
红盖头披上,活人水葬,生人勿扰。
天色暗下来,一条浮动着鬼火的长河铺开在伯宁侯府前。河道两旁,送葬的鬼兵举着火把,眼神空洞地望着硕大的楠木棺材被身着丧衣的鬼兵抬出来。
元怀冬披麻戴孝,抱着灵牌瘫坐在侯府门前,一声接一声地哭丧。
活人躲在四下,捂着嘴不敢出声。他们目光如炬,仿佛在期待什么。但黑夜中,无人看得见。
北浣溪看着棺材被抛进鬼河,所有的鬼兵便在一刹那间消失。静止的鬼河突然间流动起来,载着一口棺材慢慢地朝远处看不到尽头的夜色深处奔去。
“叮铃铃——”
不知道是谁突然摇响了送葬的歌,天空中纷纷扬扬飘下一张又一张的白色纸钱。
它们滴滴答答地像雨水一样落在鬼河里,又化成一盏又一盏浅白色的灯。
吟唱葬歌的少年声音清澈悠扬,歌声在狭小的天地里一声接一声地回响:“我与你踢倒鬼门关,打开这槐安路,把一枕南柯省悟,再休被利锁名韁相缠住。”
“我与你割断凡俗,怕甚么苦海茫茫难跳出?”
“趁烟霞伴侣,乘着这浮槎而去,兀的不朗吟飞过洞庭湖。”
他像是对棺材里的人唱,又像是对所有捂着嘴愣神在原地的人唱。
兀地西风一吹,鬼河里的灯忽然灭了下去。
天地间变成幽暗的一片。
吟唱的少年戛然止了声。
北浣溪一眨眼,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眼前的鬼河不见了,棺材也不见了。
皓月拨开阴云,照亮着滚滚东流的南江水。
四下开始燥热起来,一如夏季闷热的夜晚,青蛙躲在潮湿的低洼处“呱呱呱”地叫个不停。
“诶?怎么回事!老夫怎么会在这里?”伯宁侯一回神,见边上站着发呆的伙计,一肚子火气,“你之前不是慌慌忙忙地冲进来的吗?你说了什么?怎么现在天都黑成这样了?”
伙计挠着头:“侯,侯爷,我也不知道啊。”
“诶?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在这个地方?”躲在树上、石头后、门后的酆都老百姓统统茫然地跑出来,他们瞪着灯火通明的伯宁侯府,满头雾水,有大胆地上前问道,“侯爷,你叫我们来干什么啊?”
“谁叫你们来的,你们……你们怎么这么多人?”伯宁侯莫名其妙地看着一群一群的老百姓,他一转头,又看到了船长,顿时吓得惊住,“陈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位姑娘……你是?”伯宁侯觉得自己快疯了,他不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吗?
船长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侯爷,你怎么了?我们刚刚躲在这儿,是在为元氏两姐妹送葬啊。”
“什么元氏?”伯宁侯瞪着府上的伙计,“什么送葬!”
伙计无辜地挠着脑袋,他还是不知道啊。
船长急了:“元怀夏和元怀秋啊,她们不是你儿子的救命恩人元青家的姑娘嘛!她们就在……在……”船长回头望敞开的厢房门,里面亮着灯火,却一个人也没有。
“陈大人,你怎么回事?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元氏父女,更不会有送葬,我儿子什么事都没出,前阵子送往大殷求学去了!”伯宁侯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