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还没驾崩(86)
毫无温度。
只有夜风的冷。
楼苍像是被寒意所惊,霎那间收回了手,重又看了那副画半晌,才低声道:“这张美人榻……”
这问题让跪得心惊胆战的副将可算松了口气。
谭齐快速的答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张美人榻是摄政王崩前最喜欢的物件。特意从摄政王府搬进了东宫,据说就连死的时候……摄政王都是死在这张琉璃美人榻上的。”
一柄脱了刀鞘的尖刀无声无息的扎入身体,将楼苍五脏六腑一一剖开。
他只觉得连疼都说不出来,体内的暖意却像是脱了控般的向外奔涌。
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副将实在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可将军的神色比方才更骇人几分。
呼啸而过的乌鸦啼叫带走了楼苍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
过了许久。
他因为脱水而泛白的唇轻轻张了张:“是啊,他喜欢这些晶晶亮亮的东西。我特意……从匈奴给他运了回来。”
初春的夜里没有蝉鸣,气氛诡异的一片死寂。
副将终于后知后觉的从楼苍的话音里听出了那么一丝两丝不可言明的意味,可这意味却又像是转瞬即逝。
随楼苍进入燕都的还有另一队骑兵,此时绕过街巷停在了他的身后。
战马的嘶鸣声划破了天空,也一并打破了大历自建朝以来便未改变过的武将不得携军进入燕都的铁律。
可在场的人无一敢说什么,就连醉春楼八面玲珑的掌柜也在楼苍难看极了的面色下禁了声,安静如鸡的站在了一旁。
楼苍身后的骑兵共有二百多骑,各个身披玄甲,显然是与楼苍一并从北狄刚刚返回。
武将带刀入都城是要诛杀九族的大罪,跪在地上的副将谭齐自然没有胆子多问楼苍一句,白着脸垂下头。
两年前楼苍的眼眶边并没有现在那道斜斜的伤痕,而如今那道已经痊愈留疤的痕迹生生在他英气俊朗的面上添了几分狠厉。
他打马转身,刀鞘金属的冷光映照在醉春楼的招牌上:“你们问醉春楼的掌柜,可是问到了什么?”
这次没再等副将答话,醉春楼的掌柜便率先道:“楼将军,几位官爷问小的今天是不是有和这画像上的人长得相似的客人来小的店里……哦哟原来这张画画得真是摄政王!那今天那位客人……”
楼苍冷道:“什么样的客人?”
掌柜道:“是位十二三岁的小公子,遮着脸,但眼角也有一颗痣。”
“十二三岁……”
楼苍低低重述了一遍掌柜的话,竟冷冰冰的笑了一下,轻声道,“若是他还在,今年便已经二十八岁了。”
无人能接楼苍这句话,掌柜在楼苍森寒的眼神中犯怵的缩了下脖子,飞快摇头道:“楼将军说的是!摄政王如此风华,怎是一个黄毛小儿能及!”
楼苍手中的马缰在掌心一拉,纯白的战马扬蹄转身。
谭齐愣了一下,下意识站了起来:“将军!你……”
“不必跟来!”
疾跑的马蹄踏起一地尘土,楼苍冷沉的声音随即在尘沙中扬了过来。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骑兵一齐转身,很快便随他一并消失在了深深的夜色里。
*
新帝登基前夜,皇宫自是一片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楼苍一路自醉春楼直奔宫门。
纵然已入深夜,宫门却依旧大开。
门口本应有的侍卫不知去了何处,楼苍径自打马入宫,终于在宫内第三重门时听到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熟悉而陌生,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反而增添几分不可捉摸的阴鸷。
“镇国将军自北狄边戎不告自返,又带兵深夜入宫……”
朱砂血色的楼台之上,大历最年轻的帝王未着龙袍,一袭青衫被夜风卷起衣角。
晏榕浅褐色的瞳孔中依稀有种难以形容的幽戾。
他居高临下的向楼苍看去,薄而冷淡的唇轻轻一弯,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意,接着温声道,“楼将军,你是要逼宫吗?”
楼苍马鞭一扬,战马嘶鸣而止。
久经战场的敏感与空气中细微的声音波动让楼苍愈加警觉。
他一抬眼,便见晏榕身侧的楼台左右,几百名弓箭手箭羽上弦,齐齐对准了正中心的位置。
在肃杀的悄然之中,一身总管太监服的来喜垂着头从后侧走来,向晏榕递上了一只暗色长弓。
那弓羽是用千年的紫檀雕琢而成,所用的箭也支支淬毒,见血封喉。
晏榕唇边的笑幽深,再不见当年少年的影子。
他张弓拉弦,将箭羽自上而下对准了楼苍,温和道:“楼将军,你有三罪,其一边疆擅返,其二私自入都,其三深夜携兵进宫,每一罪皆可诛。”
楼苍握紧了腰间的刀鞘,冷声道:“你作为太子,私囚摄政王数月,岂不更违逆大历律法?!”
“哦,今夜一过,这宫中有何人敢谈论此事?”
晏榕轻轻笑了下,“何况楼将军不是曾经说过,摄政王独断专权,定会扶持孤坐稳皇位,怎么事到如今,楼将军反倒治起了孤的罪呢?”
楼苍寒剑出鞘,忍无可忍:“他从未想过要夺你皇位,而你却……”
“孤如何?”
晏榕的目光从淬着毒的箭头上漫不经心的移开,“孤从楼将军身边抢走了他,让楼将军嫉妒了?”
宫城的楼台上足足有上百宫人,楼苍如何也没想到晏榕竟这般开口无忌。
他只怔了一下,晏榕便又重新开了口:“是啊,楼将军不该嫉妒。他连死都只愿意死在你送给他的美人榻上,要论嫉妒……也当时孤嫉妒楼将军才对。”
宫中的夜晚比燕都的寻常大街上要更加冷上几分,或许是因为亡魂太多的原因。
晏榕的神色显得愈加幽冷,在眸色最深处终于染上几分癫狂之意。
他的唇角极浅的勾了一勾:“楼将军,孤妒忌你许久,容你不得。不过在你死之前,孤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让你死的明白。”
纯白的战马不安的长声而鸣。
楼苍皱了皱眉:“什么事?”
“你不是懊悔不已几年之前,你遵从父命,弃他而去的那个晚上,究竟是谁与他共度良宵么?”
晏榕的声音里有着无法掩盖的恶意。
“是孤。”
他拉开长弓,轻笑道,“是孤给他下了药,要了他许多回。直到后来他受不住了,哭着求孤绕过他,孤让他唤了好几声夫君,才抱着他一起安寝。”
“楼苍……你嫉妒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或许就是疯子与疯子的巅疯对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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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阴了一整天的空气潮湿过度, 终于在后半夜的时候淅淅沥沥飘起了雨。
断断续续的雨丝在灯火辉煌的宫灯之中显得渺小凄惶,很快便没入青石板地面上消失不见。
高高的朱红色宫墙上, 成群的宫人们很快为年轻的帝王搬来了遮风避雨的广伞, 唯独第三重宫门前的一对骑兵无遮无拦的站在雨中, 越发显得寡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