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看了克洛迪雅一眼,然后一步一趋的紧跟上了警员的步伐,之后他们爬上了楼梯,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间探视专用的接见室。
接见室里面只有简单的桌椅和四面清晰的监控探头。雪莱入座后,接见室的另一个门被打开,那里是一条押解犯人用的长走廊,有脚步声一前一后的从里面响起,接着警员就带着伊诺从门内走出。
伊诺坐到桌子的另一面,警员退下将门关上,然后把空间留给了他们父子俩。
雪莱想过很多次再见面的场景,或是抱头痛哭,或是急着解惑,或是卖惨委屈,可是当他真的面对雌父的时候,他第一个跳出来想法却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他接回去。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像是在较劲,最后还是伊诺受不住这样的气氛败下阵来,他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雪莱的脸颊,结果电子镣铐限制了他的行动,于是他只能讪讪的放下了手,然后不自在的说:“对不起。”
雪莱有点错愕,他不明白伊诺的这个道歉从何而来,在他的眼里他的雌父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哪怕他们在如此不合适的地方相见,哪怕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哪怕他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一切,于是他有点生气的质问: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并不在意你与我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我是你养大的,你不应该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伊诺的脸色苍白,看着十分憔悴,连声音都带着哽咽的沙哑:“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到底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初我不把你抱回来,而是将你交给警察,那么你的生活会不会过得更好?”
“你也许会有一个位高权重的雌父,温柔绅士的雄父,然后你会出身名门,前呼后拥,万千宠爱,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出入皆是极尽排场,奢华无度。”
“而不是只能委委屈屈的跟着我吃苦,也许别人随手赠予你的一样奢侈品都是我穷尽一生都无法给你的,是我不好。”
伊诺的那句不好,让雪莱破防了,他直接红了眼眶,很认真的反驳道:“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的,是我说了才算,你凭什么认为我如果换个地方长大就一定会更好?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跟着你就不好了?你是缺了我吃的还是少了我穿了?你是虐待我了还是冷淡我了?”
“雪莱很乖的,雪莱很听话,雪莱会唱歌,雪莱会画画,雪莱会撒娇,雪莱很可爱,雪莱很爱你,所以你说雪莱好不好?”
“因为我是你养大的所以我才是雪莱,如果我是别人养大的那么我还是雪莱吗?也许那时候我会变成第二个史蒂夫,或者变成第二个海安,或者我会变成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谁,但只要不是你养大的我,那么我就独独不会是雪莱!所以你凭什么说不好?!”
“可是我不配啊,雪莱,是我不配!”伊诺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他痛苦的嘶喊着,宛如字字泣血:“所有人都说我不配,是我不对。我错了,错的离谱,我不配做你的雌父。所以如果这次你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你就和他们走吧,不要再管我了!”
伊诺的话让雪莱目眦欲裂,说出口的话自然而然的也带上了几分情绪:“什么叫做所有人?是谁和你说这样的话?是谁?!”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光脑上那铺天盖地的报道,还有网友们恶毒的谩骂与恶心的揣测。于是雪莱一把抓住伊诺的手,努力的想把他的思维掰过来:“你是不是也看了网上的那些报导?你管别人说什么呢!从来就没有别人,你只需要明白我是怎么想的就行!我不需要他们帮我寻找亲生父母,对我来说你才是我的雌父!”
“不要叫我雌父,我不配!我不配!雪莱,我不配!”伊诺的情绪已经有些极端,他似乎是想把自己蜷起来,那是一个类似于保护自己的姿势,雪莱看得好痛苦,此时此刻他自责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更痛恨自己无法保护他最重要的人。
“我说你这个雌虫怎么能这个样子啊?”面对失控的伊诺,雪莱也不再强忍着泪水,他不管不顾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就是要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痛苦:
“当初不就是你让我喊的雌父吗?你看看有你这样当雌父的吗?没事的时候你和我父慈子孝,一出了事情就急着想撇清关系,你这雌虫怎么能这样的啊?好过分啊!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能这样过分啊!!”
“教我喊雌父的是你,现在不让我喊雌父的也是你!你这也太双标了点吧?!你凭什么这样的自以为?你觉得与我撇清关系就是对我好嘛?你哪里来的自信心?”
雪莱毫不留情的怼他,他是害怕的,但是越害怕他就是要越强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伊诺打消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这时候警员过来敲了铁敲门提醒他们:“探视时间已经到了,该走了。”
伊诺起身深深地看了雪莱一眼,那眼神该如何形容呢,就像是下次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所以想要将他仔仔细细的印在心里,看一眼少一眼的那种看法。
雪莱红着眼眶,赌着一口气,偏着头就是不愿意开口说再见,于是伊诺也只是张了张口最后什么话也没说的转过身与警员离开了。
当那离开的脚步声响起时,雪莱想到了好多好多画面,从他小时候学牙牙语时伊诺一字一句的教他正确发音,到他吃不下饭日渐消瘦时伊诺费尽心思的研究华夏菜谱,他上学时伊诺牵着他的手把他郑重交到老师手上,他学不会的作业也是伊诺挑灯夜读的辅导他,他小时候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伊诺做的,每一个玩具都是伊诺买的,每一笔零花钱都是伊诺给的,每一场家长会都是伊诺去的。
回首过往每一帧画面都是爱与责任,这一切的一切桩桩件件都做不了假,那一字一句满满的都是温柔以待,所以当他学会说话时,对伊诺喊的第一个词就是“雌父。”,如果连他都不配,那么还有谁配?
想明白的雪莱后悔了,他不该赌气的,于是他撒开丫子就追了上去,他希望自己还来得及,他跑进那长长,长长的走廊,不停的狂奔,却被路尽头的一个铁闸门拦住了去路。
“雌父!”
“雌父!”
“雌父!”
“雌父——!”
……
他一声声的呼唤着,一下下的重重拍在那铁闸门上,可是无论他拍了多少下,哭得有多么的撕心裂肺,那扇冷冰冰的铁门就是巍然不动。此时的雪莱就像是那路都走不稳的幼崽,孤零零的被留在了原地,最后终于发现自己被母兽抛弃的事实,他凄厉的呼唤,试图挽回狠心的母亲,结果发现徒劳无功,最后那一声声的呼唤,变成了一道道无助的哀鸣。
……
明明探视时间已过,可是克洛迪雅还是等了许久才等到了失魂落魄的小雄子,那种精神完全被抽干的模样在雪莱身上显露出一种凄凉的病态感。
克洛迪雅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但看雪莱这模样,估计这次见面也是场不欢而散。
“我们回家吧!”克洛迪雅直接建议道。
雪莱点了点头不再多做反应,于是克洛迪雅就拉着小雄子出了警署大门。可是上天偏偏像是要和他作对似的,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警署门口蹲点了一大批的媒体记者,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一个个似乎都是有备而来,□□短炮全副武装,相机话筒争先恐后的往他们的身前递:
“雪莱先生,你是这次非法收养案的受害者,请问你是否有遭遇过养父的不法侵害?”
“雪莱先生,犯罪嫌疑人伊诺是否有对你进行过猥琐行为?他是否从你身上获取过不法利益?”
“雪莱先生,我们了解到了你一直以来的生活,与你的身份并不相匹配,犯罪嫌疑人伊诺为了他的一己之私将你的处境置于不顾,你是否要申请重判他?”
……
克洛迪雅将雪莱死死地护在怀里,不让那群记者靠近他,然后急切的说道:“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不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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