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彻底站直了身体,等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只有右眼变成了猩红色。
理智与疯狂分庭抗礼,却又保持了微妙的平衡。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心底最深的渴望,并且不再畏惧名为“怪物”的那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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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遮盖了大地,游荡的浮云遮蔽了皎洁的月亮。无尽夜幕之中,唯有星辰寂静的微光。
用来迎接清晨第一缕日光的大殿在此时已经紧闭,圣洁的教会在没有光照的时候也会令人觉得森然。
其中,建筑复杂的回廊上两侧都点着白烛火,时不时有夜风拂过,惊动了那纤细的烛芯,火焰颤动,光影在回廊的墙壁上勾勒出鬼魅的浮影。
两道纤瘦的身影走在回廊之中,周遭没有人,寂静的空气中只能听到她们的脚步声。
忽然夜风有些大了,吹灭了那些烛火。
“啧,真是麻烦。”念慈不耐的声音响起,随后她转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子,眉眼间带着几分嘲讽,“照亮道路的烛火不小心被风吹熄灭了,听说你是半个瞎子了,有没有光应该也不要紧。”
站在念慈身后不远的女子眉目平和,她的两鬓有灰白的头发,面容虽然还未苍老,但脸颊上的泪沟却很深。听到了念慈的话语,女子抬起头来,没有焦距的眼睛带着莫名的温柔气息,她并不反驳,只是询问,“嗯。请问还有多久能到?”
“还没有见过这么想要找死的人,很快就要到了。”念慈打量着女子的神情,并未从她的面容上看到自己所期待的惊恐神色,语气不由得恶毒了起来,“你该不会还以为,你的女儿还是原来的样子吧。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
“……”因为念慈的话语,女子脸上的笑意消失,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女子像是吓坏了一样的反应,令念慈感到十分满意,她的内心深处十分厌恶那个怪物,但每每谈及那个怪物,神主总是对它赞美有加。
在这样强烈的嫉妒之心下,念慈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扭曲,她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一道略带着焦急的嗓音从回廊的尽头传来,“念慈,人带来了吗?你不要错过了时辰。”
这是念悲的声音。
因为念悲侍奉的圣女塔月前往盛云学院,为了不引人注目,念悲也就留下来和念慈一同共事。
“……”没了再捉弄眼前这名女子的时间,念慈收敛起眼底的恶意,应声道,“来了。”
“走吧,白夫人,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念慈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这一次,那名脾性温柔的女子没有再回答念慈的话语。愤怒和无力全都被女子攥进了自己的手心之中,令她的心脏抽痛起来。
她十分清醒自己即将面对什么,这也是她期盼了整整六年,每每在午夜梦回时被悲伤浸没的血亲分离,在这个时候即将相遇。
是她这个无用之人,没有保护好的、她所深爱的孩子之一。
沉闷的步伐声像是沙漏里倒计时的砂石,一步一步的朝回廊的尽头靠近。
而她们的目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哪怕此刻正值深夜,大殿被夜明珠的光辉笼罩着,一切清晰如白昼。
昔日坐在高位上的神主在此时不知为何没有踪迹。整座大殿只剩下无声绽放的白蔷薇花,和温床上的那一道猩红色的身影。
念悲伫立在大殿的入口处,见到她们两人过来,当即开口道,“神主的旨意,让她自己过去就可以了。等满月过后,我们再推门进去清扫。”
她与念慈不同,哪怕神情倨傲,看向女子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可怜的意味。不过这样无用的怜悯,也是一种嘲讽就是了。
“嗯,我也不想进去看见那个丑东西。”念慈听到念悲的话语稍稍松一口气,便转头看向她带过来的人,幸灾乐祸一般催促道,“快进去吧,你不是很想看到她吗?”
“……”被称为“白夫人”的女子沉默的迈开步伐朝大殿之中走去。在她双脚踏进这座大殿后,身后的那扇雕花大门便自发合拢,奢华精致的建筑在此刻看起来,宛如一座囚笼一般。
白夫人的脸上并没有惊惧,她迈开步子朝大殿中央的温床走去。
似是在回应着她的到来一般,原先安睡在温床上的身影缓缓苏醒。
和几个月之前对比,温床上的身影已经在骨架上生长出了新的皮肉,猩红的色泽是那些皮肉上的血管,此时正因为这具躯壳的意识苏醒,缓缓生长出皮肤来。
像是婴儿新生一般,带着皱褶的红薄皮,丑陋又懵然。配合着这具身体上空洞无神的眼睛,确实像极了念慈口中的“怪物”。
“蔷蔷……”轻柔的呼唤声从温床的边上传过来,令才生长出皮肤的“它”遵循着直觉望去。
“对不起,都是母亲不好。让你受到了这么多苦难。”这道忏悔的声音充满了厚重的爱意,“它”迟钝的朝这道声音的主人伸出了手。
与正常人的手指不同,“它”的手宛如某种凶兽的爪子,五指上有着尖锐的指甲,看起来格外的狰狞恐怖。
看到自己的手掌时,“它”的心底蓦地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排斥感,便下意识的想要将手伸回来。
然而先前话语温柔的那个人,却是在这时候伸手握住了“它”狰狞的手掌。尖锐的指甲划破了女子的脆弱的皮肤,殷红的血色从她们双手交叠的地方晕开。
“它”张开了嘴,要想说什么,却终究是徒劳。宛如嘶吼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言语。
“别怕,母亲在这里。不要怕,我的孩子。”她温柔的嗓音渐渐低落了下去,像是绽放到最后的花朵,不可避免的会迎来枯萎死亡。但她的手心依旧温暖有力,交叠之处,可以令“它”清晰的察觉到心跳声。
“这不是你的错,也从来不是你的罪孽。”
泪水从她的眼眶掉落下来,砸到了“它”的兽爪上,强烈的悲伤令“它”亦是躁动不安。“它”已经没有了生而为人的记忆,但是这具躯壳,又或者说是意识本能,在追求直觉的反应。
“它”觉得难过。
而白夫人将“它”拥入怀中,像是安抚孩子一样抱着“它”,嗓音渐渐低落的话语声依旧在继续说着,“你的名字叫白蔷,你有一个妹妹。要保护好妹妹。”
“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你的错,都怪我这个没用的母亲。请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来换取你的解脱。不必自责,我的孩子。”
“这六年间,我一直在期待与你重逢。”
第90章
白夫人攥紧了手中刀刃,这把刀刃自她靠近温床时便穿透了胸腔,痛楚令她的唇色发白,生命的流逝与对女儿的不舍交织,目光眷恋的落在了“它”的眉目之上。
“它”还没有生长出脸的样子,但五官的轮廓依旧带着白蔷的影子。
六年前,她的女儿离开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漂亮。
目光往下,白夫人看着温床下布好的血祭阵法。她的手指有些脱力,神情亦是有些恍惚。古血脉中有血亲献祭之法,这些都是光明教会早就备好的结局,如果她不死,那些人迟早会动手的,甚至是让她的孩子背负这样血亲相残的罪孽。
“我等不到薇薇回来了,那孩子性子倔强,但是……她并非孤独一人。”气音停歇了片刻,白夫人的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但在这条命的最后时光能见到你,我很高兴。蔷蔷。”
“母亲唯一能为你做的,便只剩这个了。”
这句话语太过温柔,以至于等到殷红的血色蒙上了“它”的视线时,“它”还未能及时反应过来。
温床下的血亲献祭阵法在同一刻被触发,照亮了“它”空洞无声的眼眸。
“……”
等“它”回神时,先前虚弱的温柔嗓音完全消失,寂静的大殿之中唯有“它”自己的嘶吼声。温床边,眉目慈爱的女子瞳孔彻底涣散,她的手滑落了下来,躯壳无力的跪伏在温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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