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主任推开一扇门,入目便是军绿色的床褥被罩,“一会儿给你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把你的行李送来,今晚你就可以入住了。”
叶珏一愣:“今晚?”
“嗯,”年级主任说:“床褥被罩都由学校提供,让你父母给你送点秋天衣服。现在时间紧迫,办完住宿你就去上课吧,剩下的我来和你父母说。”
在他的劝说下,叶珏给叶母打了个电话。
说了学校有床铺的事后,叶母明显高兴起来,“好好好,我们马上就被行李给你送去。”
“不用给我拿太多东西,带两件秋天衣服就行。”
叶母絮絮叨叨:“那可不行,牙膏牙刷洗脸盆都得准备。今天下班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送过去,你好好念书,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叶子,妈妈看了你上次月考的成绩,英语成绩不太好啊。有问题就多问问老师,不要害羞,你哥哥和妹妹英语都不错……”
她语气中满是望子成龙的期许。
叶家大哥成绩优秀,顺利的考上大学后同样顺利的找到工作,现在是亲戚朋友们夸赞的对象,叶婉虽然才初一,每次家长会也是老师重点表扬的学生。
叶父叶母因此更担心叶珏的未来,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因为叶珏天性内敛,叶母没少暗示性的告诉他,学习很重要。
拿着电话的手顿了顿,办公室充盈的暖气吹在身上。
叶珏垂眸,轻轻应了声:“我知道的,妈。”
又说了两句话,叶母先挂断电话。
她还在厂子里工作,不能离开工位太久。
年级主任找出家校联系薄,准备登记叶珏住校的情况。
预备铃声适时响起。
“走吧,叶珏。”拿起教案,姜和平冲叶珏招招手,顺便把昨天的语文试卷递给他。
空旷无人的走廊上,各班同学做着课前准备,姜和平慢悠悠道:“叶珏,你语文成绩不错,要继续保持啊。”
还没说话,叶珏便听他更加温和的道:“每个学生都会偏科,我记得你之前是在乡下读书,英语本来就难学,咱们一步一个脚印,打好基础慢慢来。”
脚步一顿。
叶珏偏头看向他。
姜和平佝偻着背,身材不高,眼睛却带着笑。
他总是这样的态度,说话做事不紧不慢,就连(九)班上次月考平均分倒数,也不生气,只耐心的和同学们分析问题。
“……嗯,”心头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渐渐消散,仿佛卸掉了一块巨石,叶珏点头:“老师,我会的。”
话锋一转,姜和平笑着说:“既然如此,我再给你调个位置吧。”
“嗯?”
“咱们班各科成绩最平均的就是裴珩。”
姜和平说:“裴珩就是咱们班这次的第一,也是咱们班班长,你应该不认识他,不过他这孩子很有责任心。”
“这次月考结束,我打算按成绩分座位,搞个‘帮扶计划’,让大家一起进步。你觉得怎么样?”
*
直到进了班,叶珏依旧没能回神。
试卷已经分到每个同学手里,姜和平催促同学们赶快查看错题,给大家五分钟的时间改正。
“……叶珏?”
耳边响起薛玲玲的声音,叶珏转头,用红笔改正错题的薛玲玲困惑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叶珏不明所以:“嗯?我没事。”
“你的试卷都掉地上了,”薛玲玲无奈道:“掉半天了,还没事?”
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拿的是草稿纸,叶珏连忙捡起卷子,尴尬的笑笑:“谢谢。”
看出他不想多说,薛玲玲也没问,只是指着一道题问他:“这道文言文翻译我感觉我没做错。”
叶珏接过她的卷子,“嗯,我看看……”
后排角落,谈宋忍不住“啧”一声。
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裴珩,他幸灾乐祸道:“新同学很受欢迎嘛。”
天空黑沉,乌云翻滚。
这场秋雨过后,即将步入深秋。
裴珩没搭理他,只翻看着手机。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眸色越沉,仿佛结了一层冰。
不是他一向宝贝的不行的小灵通,而是裴父给他买的新手机。
谈宋扫了眼,便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跟你想的一样,新同学住的是老式宿舍楼。”
动作一顿,裴珩道:“那边呢?”
“何伟已经主动申请转学了,”谈宋回答:“何子然这个学期也来不了学校,那群跟他们混的傻逼现在都缩着脑袋做人,放心吧,宿舍里头没问题。”
在此之前,何伟、何子然最爱欺负的便是老宿舍里的学生。
这些学生无一例外不是外来务工子女,家境说不上富有,受了欺负也只能默默忍受。
叶珏若是正常入住,恐怕早就被两人盯上了。
如今这两个混蛋玩意一个转学、一个休学,不仅住宿的同学们松了口气,就连那些和他们一个班的同学们也安心不少。
“不过你那个二哥,真是……”谈宋眼中满是鄙夷:“秋后的蚂蚱。”
裴家情况特殊,裴父原姓纪,后来入赘裴家,改了姓。
裴珩回归裴家后,两个哥哥视他为眼中钉,裴父裴母沉浸爱河,对儿子的处境一概不知。
前段日子,裴家老二从裴珩房里扒出了裴珩的手机。
那是部破破烂烂的小灵通,他不信邪,翻看许久,却什么消息都没找到,转头还撞上了放学回来的裴珩。
当天晚上,裴家老二被裴珩打进了医院。
裴珩因此被关半个月的禁闭。
谈宋知道的很清楚,那部小灵通里确实什么消息都没有。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和裴珩还不是朋友。
有天放学,他邀请裴珩去自己家玩,总是寡言沉默的男生第一次抬头看他,兜里揣着一部小灵通,静静地点下了头。
那天傍晚,他和许煜在打游戏。
裴珩则坐在书桌后,将小灵通里的短信全部抄写到一个笔记本上。
卧室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身侧,他面色苍白,垂敛的眸中一片黑沉,格外沉默地将信息从头到尾再看一遍,每看一条,便缓慢的删除一条。
从1998年的那个冬天,到这个深秋。
那些来自偏远山村的消息,每一条都有被珍惜对待。
无法回信的每一天,谈宋都能看见他认真的翻看那个笔记本。
密密麻麻的字迹中,偶有墨水晕开,那是时间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日子持续的太久。
久到就连他和许煜都认识了那个只存在于笔记本里的男生。
姓叶。
名字叫什么不清楚。
裴珩捂得太紧。
直到半个月前,裴家老二故技重施,再一次试图查探裴珩的手机。
裴珩终于发了狠。
谈宋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裴珩开始清算这些人了。
这次不是近乎消沉似得漠视,而是真真正正的清算,仿佛被触了逆鳞的凶兽。
裴家老二如今所做的一切反抗,不过是垂死挣扎。
想到这,谈宋看着裴珩紧蹙的眉心,不解道:“人都被你清理完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缓缓合上手机,裴珩说:“没清理完。”
谈宋:“嗯?”
角落大片大片倾洒而下的阴影中,裴珩语气生冷,捏着手机的指骨用力到泛白,眼眸深处,是浓郁翻滚的戾气。
“还差一个。”
*
历时一个星期,叶珏逐渐习惯了住宿环境。
晚自习放学后,他先去水房洗漱,等他收拾完自己,嬉闹不已的室友们才争先恐后的去抢占水池。
今天晚自习上的数学课,最后一节课老师嗓子哑了,把试卷发下去让同学们自己写。
不会的题太多,他没敢问裴珩,小心翼翼的装作和他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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