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自小仰慕仁侠,便主动留在了寨内。
一年半载的,竟在原本的义匪之外,领出了一支娘子军,也是她们,夺下了戎狄辎重、将人困在了岐镇。
“哼”苏青用指一揩鼻子,“要不是山中暗道只能用一次,我肯定还要让他亏次大的!”
舒明义看着妹子的土匪行径,忍了忍,最终没说话。
苏青和她的姑娘们常年在秦州和青州行善举,两州太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姓们也认她们。有她们帮助,凌冽最终拿定主意,还是以智取之法:炸开堤坝,以水攻之,让戎狄溃不成军。
得知凌冽决定后,两州的太守、将领都支持。
只是在具体人选上,凌冽同乌宇恬风又产生了分歧——
“哥哥是主将,怎么可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磕了碰了怎么好?”
“那你为一国大王,就可以去了么?”
他们都担心对方安危,不想叫心爱之人涉险,可言辞交锋、难免急躁,旁人都劝不住,趴在小床上看了他们半天的小团子突然大哭起来——
响亮的哭声让众人都熄了声,凌冽深吸一口气,最终选择别开脸,踹了乌宇恬风一脚,小声道:“……还不快去。”
乌宇恬风顿了顿,看着凌冽耳廓上微微显露的红晕,心情好起来,他挠挠头,冲在帐中不尴不尬移开视线的众人一笑,然后转身过去熟练地抱起了小凌琅,哼起小调哄着。
“王爷,”舒明义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不如……我去吧。”
凌冽倏然抬头看他。
舒明义笑,难得开了个玩笑,“算是将功折过。”
天气热,中军帐的帘子并没完全垂下,舒明义虽然在帐内,但他站在最外围,蛮国的几部首领和他说不上话,青州太守和将领们看不上他是叛军之后,自不与他为伍。
帐外的阳光围着舒明义描了一圈,小将军仿佛还是当初送他出京的模样,面上是吊儿郎当的笑,眼神却明亮,手持一杆长|枪,身后披着万丈霞光。
即便舒明义有心掩饰,凌冽还是第一时间就看清了他左腿上轻微的肿胀。
“骑马没事儿,”舒明义顺着凌冽的目光,“王爷您让我去吧,当妹妹的都为天下做了这么多事儿,我也不好就这么闲着。”
凌冽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允了。
如此,对戎狄计策已定。
由舒明义带着他从太白山上带下来的精兵五万,再由青州将领在旁策应,天明之后,等苏青的讯号,百姓撤离后,就前往戎狄大军前叫阵——
舒明义负责想法将戎狄主力引出,而秦州太守就会带兵从后驱赶、以保证他们准确无误地进入包围圈,蛮国大军在凌冽的安排之下,今日就动身上了两侧的高坡埋伏,只待戎狄兵马一到,便可合围。
凌冽拒绝了乌宇恬风亲自领兵的请求,只说有别的安排先将人稳住。
待众人各自领命退出去,憋了许久的乌宇恬风忍不住,抱着团子就来到了凌冽面前,“哥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你要安排我做什么,先说好,带这小崽子可不算事!”
凌冽一愣,还没张口,乌宇恬风怀中的凌琅就跟着学他的表情,撅起嘴、拧起眉,牙牙道:“不算事——儿——!”
“噗……”凌冽忍不住笑。
“啊!”凌琅也跟着笑,他拍拍手,转头冲乌宇恬风炫耀,“皇酥笑笑!”
这句“皇酥”,是乌宇恬风掰着他的手指头,一个字一个音教的。
倒不是小蛮王时至今日还分不清中原官话的吐音,实是凌琅还小,舌头捋不直,“叔”和“酥”分不大清,一会儿对着他最爱的鹅黄酥糕叫“皇叔”,一会儿又抱着凌冽喊“黄酥酥”,闹得小蛮子毫无办法。
比起难念的“皇叔”,凌琅其实更偏爱叫“爹爹”,但多叫了两次后,“金灿灿的小娘亲”就发了好大脾气。
夜里还欺负爹爹,又掐又咬、都把爹爹欺负哭了。
小娘亲以为他睡着了不知道,凌琅悄悄握了握小拳头:嘿嘿,其实他全部都听见了!
“要皇酥抱!”小孩儿眨巴着大眼睛冲凌冽伸直双手,藕般的手脚扑棱着,像条挣扎在乌宇恬风怀中的小鱼,凌冽怕他摔着,认命地将小孩接过来。
小凌琅除了有些黏人、喜欢乱叫人外,倒比一般的孩子乖。
到凌冽怀中,他就乖乖地坐坐好,扒拉着凌冽袖子,自顾自地描上面的云鹤纹。
凌冽看小家伙一眼,挠挠他毛茸茸的脑袋,才笑着对乌宇恬风说:“不要你看孩子。”
“那哥哥要我做什么?”
凌冽一看小蛮子那戒备的眼神,就知道小家伙在转什么心思——他们都知道前线凶险,不想让彼此涉险,凌冽思来想去,觉得他和恬恬两人谁去前线都不好,但也不能都留在中军帐内“坐享其成”。
“我们去炸堤坝。”
“我们?”乌宇恬风瞪大眼睛,“就我俩?”
凌冽被他那圆溜溜的绿色眼睛取悦,捉起小凌琅的手来,“不然你还想带上团子?”
“嗷!”凌琅冲乌宇恬风眨眨眼,扮了个他自认为的凶相,“团子!”
一岁来大的小孩其实不太分得清自己和别人的区别,他喜欢跟着凌冽和乌宇恬风,对自己亲爹娘不见了这件事倒没特别在意,哭了几个日夜后,很快就将眼前两人当成了自己的“新父母”。
“团子”是凌冽无意识给他取的小代称,叫来叫去,反而真成了他的小名一样。
凌琅刚才的动作,明显是在学阿虎,也不知道“团子”两个字是在称呼他,只是笑嘻嘻地冲乌宇恬风扮鬼脸,然后咯咯笑倒在凌冽怀中。
乌宇恬风不想三番两次被乳臭未干的小孩打扰,一吹口哨叫来阿虎,不顾凌冽阻拦就提着小孩的后衣领将人塞给阿虎,通人性的大老虎稳了稳身形,叼着小孩就一溜烟跑没影。
凌冽:“……”
去炸堤坝这事,不算大也不算小,往小了说,是带着炸|药、点燃引线,跟放烟花炮仗一样没多少难度;但往大了说,这事儿在战局中极重要,就算舒明义能将人引到地方,堤坝不毁、河水不泛,戎狄照样有办法让他们溃不成军。
军中其他人凌冽都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让乌宇恬风跟自己一起去比较好。
不过最后,乌宇恬风还是点了一队百十来人跟着上了堤坝。
倒不是小蛮子放宽了心,愿意让旁人挤进他同他家哥哥单独相处的时间里,用他的原话说,就是——漂亮哥哥怎能淌进泥浆里,那么重的炸|药更不能压弯了霜庭哥哥的腰。
他这番胡说八道,自然引得他话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漂亮哥哥”狠狠揍了他一顿。
鼻青脸肿……实际上,只是脸颊上微微红了一小块的乌宇恬风由此找到了借口,坦然地往凌冽身后一躲,他好手好脚,却扒拉在凌冽背上,理所当然地支使一众小勇士——
“我受伤了,所以这一串炸|药你们扛,对,没错,还有那一担黑的。”
他说得太理直气壮,勇士们依言行动了一会儿,才觉出几分不对,他们自不能反抗自家大王,却多少有些委屈而苛责地拿眼神瞄他。
乌宇恬风看也不看自家勇士,只将下巴搁在凌冽肩膀上、搂着他家哥哥摇晃。
凌冽拱了拱肩膀,小声笑他,“……羞不羞啊?”
乌宇恬风正想说不羞,眼神一闪,却忽然在他们所在的堤坝对面,看见了一道骑着瘦马的影子。
他敛下眉眼,戒备地慢慢站直身子,将凌冽护在了身后。
而凌冽也注意到了对面的人,他皱眉,隐约觉得那个身影看上去有些似曾相识。
青州高升的红日斜斜洒落,像是一道从天穹中砸落的斧子,将整个世界半歪着劈成了上下两半:一半是烟云疏散的碧色天穹,一半是江水滚滚降落的堤坝和黄色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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