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说完这句话,就被王爷不轻不重地瞪了。
伊赤姆大叔莞尔,担心就担心了、等就等了,不过中原人爱面子,他上前也没有戳破,只道:“王爷,日落山中风大,您若风寒了,大王回来可要拿我问罪的——”
凌冽正想说什么,山道上却忽然跑出来一个蛮国勇士,那人脚步凌乱、身上挂着伤,他扑到大叔面前,急道:“不好了!大王在山上遭了埋伏!让您速速带兵去救援——!”
大叔一愣,嘴唇抖了抖,“……到底怎么回事?!”
那形容狼狈的蛮国勇士吸了吸鼻子,说百越国遣兵埋伏,大王刚上山就被前后夹击、如今还被困在伏击圈里,他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报信。
他说得绘声绘色,伊赤姆沉默了片刻便当机立断,让众人立刻拔营、前往山中救援。
整个军营打包收拾的时候,伊赤姆大叔为难地看了看凌冽,在他开口前,凌冽就摇摇头道:“我非柔弱女子。”
“我知道,可王爷您……”伊赤姆大叔想说,您千金之躯,磕了碰了大王都要生气,何必去前线受罪,等在后方更安全。可一见凌冽那寒星般的眼眸,他又想起了“大锦战神”四字。最后,他叹道:“那您可得顾好自己。”
凌冽点头,在大叔转身后,却若有意若无意地打量起那个前来通风报信的勇士——
他左肩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如今已被毒医悉心地缠了起来,众人让他留下同其他伤员一道儿休息,他却挣扎着不让,还殷勤地要给大军带路,言谈举止间都是说不出的古怪。
凌冽不动声色,只悄悄同身边的元宵附耳低语几句。
元宵听着,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然后就给影十一带去了话。
动身时已是日落,到凰鸣山时,天便完全黑了。
高耸入云的一座山,山上植被稀疏,远看过去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火光,也不知百越的伏击圈到底在何处。伊赤姆大叔谨慎,没有一股脑地让大军全部上山,而是选了几个得力的人先去查探。
大军停留在原地,凌冽身边恰好就聚集了之前一直躲在人群中,用妒忌和怨毒目光看他的纤细小勇士。小勇士蹲在一株高高的松树下,尽量离凌冽远,也下意识地缩着脖子,将自己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
他自以为藏得好,凌冽却很早就注意到了他。
大约是距离很近的缘故,这一次,就连元宵都瞧出来他的不对劲。
小管事矮了矮身,冲凌冽小声告状道:“王爷,有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你。”
凌冽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却忽然看见那小勇士藏身的松树后有寒光闪现,他急急警告,“当心——!”手中弹出一直藏在袖中的铁钉——
北宁王这一手掷暗器的功夫,就算在当年的镇北军中,也是无人能出其右。
偷袭之人戴着铜面具,动手虽快,却还是被铁钉扎入了喉管。鲜血喷溅出来,洒了那还在发懵的小勇士一身。元宵一看这情势也急了,上前抓了他一把,“发什么愣呢!险些你就没命了!”
说话间,林中又窜出来十四、五个百越人,他们手持苗刀,气势汹汹地将他们团团围住。
……果然。
凌冽在心里冷笑一声,手上的动作却很快,他根本不同那些偷袭者客气,指尖寒光闪烁,又放倒了靠近两个敌人。蛮国勇士们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纷纷拿起苗刀反抗,凌冽抿了抿嘴,将元宵拽回来,让小管事自己小心。
伊赤姆大叔在军中的位置靠前,却离凌冽并不算远。
偷袭的人闯入,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回防,可见,那边的状况也并不好。
林中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大,鲜血飞溅、闪动的火光几乎灼伤了小管事的眼,他一边扣紧凌冽轮椅的木柄,一边在心里暗暗骂了小蛮王好几遍——离开北戎战场后,他可没想到还要陪他家王爷打这种仗!
源源不断的百越人从林中涌出,好在伊赤姆大叔终于带人杀出重围,他模样狼狈,手臂被划伤,衣服上也沾了许多血,见凌冽无事,他松了一口气,人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您没事儿吧?”
伊赤姆摇摇头,苦笑,“叫您看笑话了,那奸细……”
凌冽摆摆手,示意大叔不用多说,他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为何自己一看那人就觉得奇怪——苗疆诸国所说的苗语有些细微分别,就好像中原各地百姓也各有各的方言。
蛮人话尾喜用去声,显得铿锵有力;而百越人则更喜平声,无论男女,听上去都显得柔媚。
那急匆匆跑回来的报信的“勇士”说得快,伊赤姆没主意,反是凌冽这几天有心观察、学习苗语,从中辨出这点点微末差别。
他心有疑虑,便不会打无准备之战:
北宁王府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从天而降,银铠素服、训练有素,手起刀落,就将那群百越人斩杀在地。
这次,不仅是伊赤姆大叔惊讶,几个围在凌冽附近的蛮国勇士也瞠目结舌,首当其冲就是那个被凌冽无意救了的纤细小勇士。
他呆呆看着凌冽、看着林中影卫击退敌兵后悄无声退去,只剩为首一个恭敬地站到凌冽身后,低声禀报着什么。
“您一早就知道那是奸细?”伊赤姆大叔问。
“也是凑巧——”凌冽笑笑,将前因后果说了说,伊赤姆大叔惊讶,他学中原官话用足了整三年,北宁王学苗语不过三天,却已经从中看出了这许多端倪。
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些关于大锦战神的传言,心里又怕、又有一些宽慰——
还好,他们如今不用同这位王爷为敌。
两人这么一交谈,那边凰鸣山上却忽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凌冽和伊赤姆同时戒备地看过去,却发现从率先出现在火光中的,是小蛮王那头吊睛白额的猛虎,大老虎的下颚上沾了点血,却依旧威风凛凛。
它神气地冲在场众人低吼了一声,然后耀武扬威地甩着尾巴让出路来——
乌宇恬风没事,他甚至没有受伤,他带兵回来,路上还歼灭了不少百越部队。那偷偷逃跑的奸细被他活捉,五花大绑、塞着嘴被摁到一旁。
众人在摇曳的火光中,皆长舒一口气。
乌宇恬风上前,他先将凌冽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见凌冽确实没事后,他才放松下来。
凌冽好笑,他却没有给凌冽开口的机会。
乌宇恬风两眼一弯,甜甜地笑道:“锅锅你先跟老师去安营。”
凌冽没多想,跟着伊赤姆大叔转身离开,结果才行了一步,就听见身后传出一声极渗人的惨呼,然后,就是骨头咔嚓一声断裂的声音。
元宵则听见了猛虎“嗷呜嗷呜”的高呼,他掌心渗出一点冷汗,不敢再想之后林中传来的咀嚼声到底是什么。
百越国伏击失败、设下的圈套又被勘破,大军便顺利地穿过了凰鸣山,来到了桂山附近开阔的平原上。元宵推着凌冽的轮椅,刻意逼自己忽略了凰鸣山上四溢的血水,还有叼在猛虎嘴中的手臂。
京中传闻果然并非空穴来风,元宵缩了缩脖子,背心渗出不少冷汗。
安营扎寨的时间里,元宵烧了热水,要帮凌冽泡脚、按摩,清洗双膝上的旧伤口、上药。小蛮王正好得了时间,便同勇士们一道儿去打了水、在岸上进行清洗。
刚才守在凌冽身边的几个蛮国勇士,一面将凉水用瓢泼在自己身上,一面眼睛亮亮地感慨,“王妃好厉害!那么一小根铁钉,竟可以杀人于无形!”
“可不是!太厉害了,怎么练的,我有点想学!”
其中一个勇士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应和,他们的年纪不大,都在二十岁往下,对强者的倾慕与生俱来,却多少忌惮着远处和大老虎一同戏水的大王,闹了一阵,便讷讷地歇了心思。
只有那个先前还嫉妒凌冽的纤细小勇士,默默握了握拳,将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凌冽双膝上的伤其实已经结痂,但那是人双腿上的关节所在,元宵和孙太医一道,选了好几种温和调养的方子、制成了药膏,隔三差五地抹一抹,总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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