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在楼下洗漱完,怕吵到李迟舒,特意放轻步子上楼,进房间的时候还是被他听到了。李迟舒不像在做作业,发觉我进来以后第一件事是手忙脚乱把什么东西合起来塞进书包。
“在写什么?”我一边擦着才洗完的头发一边问他。
“没有。”他合上笔盖后转过来,“你洗完了?”
我点头,坐到床尾:“吹风机你放在哪?”
李迟舒说:“就在柜子里,你最开始放的那儿。”
我慢慢往后仰,双手撑在床单上,闭上眼:“好累哦,你去帮我拿一下嘛。”
“好。”
我听着老旧的木柜吱嘎声响起,李迟舒拿了吹风机走到我面前。
我仰着面微微睁开眼:“你帮我吹嘛。”
李迟舒维持着递吹风机的动作,低垂视线不吭声,跟我犟上了。
切。
我说:“今天摔了一跤,拿不动。”
他不信,跟我辩驳:“你哪摔了?”
我没说话,笑着看他。
“……”
李迟舒很快哑火。
大概过了三秒,他闷头走到床头柜那边,插上吹风机的插头,背着我站了会儿,才扭头问我:“你,你过不过来啊……”
我低头薅了薅头发:“过来干什么?”
“……”李迟舒语气低沉沉的,“吹头发。”
算了,自家老婆,再欺负就过分了。
我把笑收敛了点,很积极地坐过去。
李迟舒和我面对面,一高一低,我把腿岔开点,他就像从前那样站在中间给我吹头发。
“合适吗?”他的手指穿在我发间一下一下往后顺,声音穿过风声传下来,“要不要我把温度降低一档?”
“就这样。”我心猿意马,视线定在他睡衣下摆的纽扣上。
十七岁的他骨架比起年长后还是瘦弱了些,睡衣在他身上总有空余,尤其是腰腹,宽大得找不出他身体的轮廓。
想抱。
然后我就抱了。
李迟舒的腰瘦得我两个小臂可以完全交叠地圈住他,他拿着吹风机的手猛地一抖,一动不动。
“李迟舒,”我把脸埋在他肚子上,“很烫。”
他一下子把吹风机拿开,捂着我后脑勺被他吹了很久的那块地方,边揉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明天想吃什么?”我问他。
“明天?”李迟舒的思路真的很容易被我带跑,只要抛出一个问题,他就能忘记自己还被我抱在怀里这件事。
“明天……”他在很认真地思考,“明天我来做饭吧。”
“你来?”
“嗯。”他说,“你做了那么多次,也该我了。”
我不置可否:“你想做什么?”
谈到这个他又局促起来:“我……我会的不多。炒土豆丝,炒一个肉……还会煮面。”
我静静听着,明白原来李迟舒从小到大一个人独居的日子里就是这么对付自己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错,但他并不会做太多餐食。
七岁到他往后那么多年的路上,别说万事开头难——千千万万件事,连带他敲门的人都没有。求生之技皆如荆棘,光是长大就足够让他头破血流。
“好啊。”我说,“那我要吃你煮的面,炒土豆丝,和一个肉。”
-
第二天清晨他的手机闹铃准时响起,按掉过后,我以为李迟舒会为了再遇上防止前一天的遭遇而离我远一些,结果他完全没有挪到远处的迹象。
我没有睁眼,听见他原封不动背对着我躺了会儿以后很慢很慢地翻了个身,竟然面向了我。
又过了不知多久,李迟舒伸出手指碰了碰我的鼻尖。
我在被子底下下死手掐住自己大腿,防止忍不住笑被李迟舒发现。
——李迟舒,胆子大一点!亲我啊!亲我啊!快把嘴巴摔我脸上!
在他指尖碰到我眉毛时,我憋不住动了动眼珠子。
他大概被惊到,怕我突然醒来,立马收回了手,随后下了床。
……
我缓缓睁眼,卷起睡裤看了眼差点被我掐出血的大腿。
……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老婆亲上来明明就差一点。
-
李迟舒煮的面味道很好,调料下得很简单,面条煮得很软,说到这个他笑着给我解释:“因为外婆偶尔回来,我会给她煮面。老人家吃得软,我就习惯煮软些。”
吸吸呼呼吃碗面,我让他上楼做作业,李迟舒一步三回头:“你要去挖土豆吗?”
我说是,他又跑过来:“我跟你一起去。”
我说:“作业不做了?”
他说:“昨天提前把今天的做了一点,没那么紧张。”
一般李迟舒说“一点”,意思就是差不多做完了。在学习这方面李迟舒的严谨程度毋庸置疑,我也没有过多拒绝,带着他去了。
这天天气很好,没什么太阳,但并不阴沉,一路和风,我还在李迟舒兜里放了两包小零食。
土豆挖到一半,来了个不速之客。
当时我正把新挖出的两个小土豆拿去放到不远处的编织袋子里,放好一转身,李迟舒已经跟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小黄狗玩到一起。
还把我给他挑的小零食打开喂狗。
那小黄狗一看就是潜伏了挺长时间,瞅着我离开了才跳出来钻到李迟舒身边的。光两颗眼珠子就冒着一股鬼灵精味儿,一跟我对上眼,就夹着个嗓门叫唤,一个劲儿往李迟舒身上蹭。
李迟舒正摸他脑袋,就被我提住胳膊:“脏成这样也摸,当心身上有跳蚤。”
他抿嘴笑笑,收回手,把小零食倒在地上,等小黄狗一口一口舔干净。
我垂目瞧着李迟舒黑漆漆的发顶问:“要不要带回去?”
“带回去?”他仰着脖子望我,又四处看了看,最后摇头,“算了吧,这么乖应该不是野狗,说不定是周围哪家人养的。”
“脏成这样还不野,”我扶起李迟舒,给他拍裤子后头沾上的泥灰,“就算是周围哪家人养的,到点了它也会自个儿找路回去。”
李迟舒还是笑着说:“算了。”
结果回去我在厨房烧水的当儿,李迟舒又扒门外探头探脑。
我正要问他想说什么,他脚边门槛就冒出两个狗耳朵。
“……”
晚饭多做了点,除了给人吃,还要给狗吃。
我看李迟舒一碗饭没扒拉两口,光顾着逗狗,便把目光移到脚边这只黄狗身上。
丑是不丑,就身上泥巴滚得多了些,好在听话,转着圈儿地逗李迟舒开心,手一挨头顶上就自己蹭上来,也不乱叫,知道面前两个谁脾气好,挺势利眼。
我再一次问李迟舒:“要不要带回家养?”
他正低头跟狗玩,听见这话愣了片刻神,接着跟我确认:“带回家?”
“带回家。”我说。
他略微思索道:“算了吧,我一般都住校,带回去也——”
“带回我家。”我打断他,“我家有阿姨,我也天天走读,你想它了就来我家看他。”
反正我家迟早是你家。
“可是那样会不会挺麻烦……”
“我还养不起一条狗啊,”我把盘子里一块肉挑出来抛进暂时找的狗盘里,“多养一个人都没问题。”
李迟舒显然没听懂我后半句话,只眼巴巴跟我确认:“真的可以吗?”
我停下筷子,认真地告诉他:“可以。”
李迟舒在任何自己所渴望的事情上需要的不是随口的承诺,也不是开玩笑一般的几句应答,他对整个世界强烈的不安全感使他要听到坚定且肯定的回复后,才愿意去相信自己所期待的事情会有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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