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觉皱起眉,掐出一道法印,直指对方眉心,随着他口中经文飞速吟出,惠寂才逐渐平复,却也十分虚疲模样。
“仇结于心也罢了,我竟不知你心中恶念已到如此地步,今次回寺后,你哪儿都别去了,就在寺里的十方塔内苦修百年再说。若再勘破不了,别说为你族人拿回公道,便是升阶都渡不过心魔一劫了。”慈觉不悦道。
惠寂双拳紧握,但却没有不从的余地,只得不甘的点头。
慈觉这才接着前头的话,道:“芬陀利华境并非不分善恶,只是不以寻常的魔道来辨别。熟善熟恶从来只在一念之间,芸芸众生,心思每刻在改变。世间的好与坏,好人与恶人,原本也只是一念间的臆断,并没有绝对之说。”
封绍道:“既如此,芬陀利华境又如何分辨我是善的,惠寂是恶的呢?”
慈觉道:“究其本心。”
封绍略有惭色:“我佛宽厚。”
“何必妄自菲薄。”慈觉拨动手中的佛珠,一手手中闪现出一只钵来,钵中空无一物,却在几句经文中弥漫出水纹,渐渐有了流动影像。
“商泽州与阳夏州的散修盟与你那七州盟逐渐容纳一起后,新散修盟周边吸纳了许多凡人百姓投奔,你使散修盟表明了态度,他们也得到了庇护。你看。”
封绍一眼望去,正见钵中的画面乃是一处新城镇,炊烟袅袅中,不少凡人在此开荒劳作,野地丛林间则有三三两两的修者或驭器,或培植。
这宁静安详的景象却被几只飞窜而来的钦原鸟打破,它们俯冲向田间一个送饭来的妇人,正是要造孽流血,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几个炼气期的丹修围护而来,几道剧毒的丹烟引流而上,二阶的钦原鸟不曾防备,终于中袭落地。几个丹修得意的在鸟尸中翻着有用的材料,妇人则助其分取鸟尸,手法灵活,显然已做了许多次……
两方已有了新的相处之道,各取所需,和平共处。
封绍心中高兴,道:“散修与大宗平衡,凡人又能依附散修盟避灾,长此以往,这乱世倒也有了生机,不致令人绝望。”
“你给了这么多人希望,芬陀利华能看到。”
封绍一笑:“愿芬陀利华也能给我希望。”
若非知道对方的希望指的是生死,只怕这洒脱的语气要令慈觉误以为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事了。他愣神之后,又觉自己当初眼光的确是很好的,饱经磨难,反而越发心思澄明又心性坚韧。只可惜,树秀于林风必摧之。
略等待了一阵,慈觉才与已恢复了大半的惠寂一同开启境门,但惠寂却叫留在境门之外,并非慈觉不带他进去,而是进不去。仿佛这道无边的门就对他一人生了排斥。
且说封绍与慈觉入了境中,又是另一番天地。眼前便是一座高山,整座山体云腾雾绕直冲天际,可谓仰头而掉帽。沿途各种奇峰怪石,锦绣胜景,封绍立在慈觉的祥云中,既由对方领路,也由对方一一说明。
原来芬陀利华境原是并非是菩提祖师所开辟,早在万千年以前此境便存在于海岛之中。此海岛传说是佛祖莲座凝化,佛祖手一枚千叶白莲的灵种恰恰落在海岛之上,吸纳天地之气,许多年后,便有了芬陀利华境。
此境之所以成为了佛门圣地中的圣地,则是因为有千叶白莲的存在,使这里成了整个九州中最纯净无垢的所在。这个纯净并非指的是眼中的纯净,乃是心中的纯净。不仅如此,但凡步入此境修炼,心向善者,则能受益于此地的空灵境界,不断锤炼心境,净化六根。曾有数名禅修宗师便是此坐化飞升。
“因着这缘故,曾经我寺一直有许多弟子来此圣地修炼。光一个心向善者就能将不少人拒之门外,得不着分毫益处,何况光是修炼心境固然能升阶,但枯坐冥思着做苦修士却不是个个都挨得了的。渐渐的就少有弟子光顾了。”
封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贼人盗卷时使菩提宗脉受损,大创芬陀利华境的灵气,却迟了解救了。毕竟再是圣地,也比不得山河社稷图来得造福整个宗门。又想起当时所说的神迹不复再见,不由问:“师叔所指的神迹是?”
慈觉先是不答,而是将他带到一汪碧湖附近,那碧湖水光潋滟,清澈见底,更绝的则是湖中无数莲花,青黄赤白五色皆有,美不胜收。
他指着湖心无数莲花拥簇中的一朵硕大花苞,向封绍道:“那便是千叶白莲。它以善业为生,每当有足够善业使它开花结果,莲蓬就中有一粒圣莲子能完全净化一个污浊的人。此污浊可以是病魔、伤魔、心魔……”
封绍讶道:“这岂不是复活重生的意思了?”
慈觉点点头,封绍又道:“世间既有如此神奇之物,难怪称为神迹。好在名声不显,又有善恶之天然屏障,不然若叫其他许多人知道了,只怕要如另一个山河社稷图,引人争夺,这千叶白莲就或许真没开花结果的一日了。”
慈觉道:“若只是有那功效却还不能叫做神迹,而是那粒圣莲子能自行择主。只有它认可的人,才能获得莲子的神迹。当初我带着你去了那许多地方都没能根治,最后就是想来这里碰运气,以你心性,或许真能获得认可呢?不承想,宗脉一朝受损,使得寺中弟子收集的善业之力不能传达到芬陀利华境,得不到养分的莲蓬也就此凋谢,千叶白莲退化成花苞。”
封绍问:“再开花又要等待多久呢?”
慈觉叹道:“宗脉修复尚要百年之后,千叶白莲开花结果从来也要六七百年,不论哪一种,小绍你只怕都等不得了。”
“是啊。这等神奇的圣莲子,除了这唯一一朵千叶白莲,世上只怕再生不出第二颗了。”
封绍目光一黯,虽然早知道凶多吉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有些心慌意乱了。隐约中仿佛回到了上一世,他躺在手术台上时的不甘与无措。
但他毕竟不是当时的那个凡人,经了百年的修炼,心境突破了两层壁垒,便是直面生死,他不至于会崩溃心防。只是体内的妖毒却不受控制的发作了,此次又比上一次更为厉害,他几乎痛得立时瘫坐在地,慈觉见状,探识之后急忙来帮,却被推拒了。
“这法子已无用了,白费灵力。”封绍说着,便取出泰寅与他的那颗寒珠,正要打入丹田内压制妖毒,却被慈觉拦住,他厉色道:“你现在的色身法身都十分虚弱,哪里还能受得这样的刺激之物,原本的且不说了,但你现在再多打入一颗,便是妖毒不发作,你也撑不过三年。”
封绍苦笑:“不打入进去,我连三年都没有呢。”慈觉一愣,他便利落的将那颗寒珠没入丹田,比起从前,这副残躯败体更加感受到了那刺骨严寒,简直要将他丹田冻僵,几乎立时晕厥过去。
再醒神过来时,已是慈觉为他纳气守灵,即使有返虚期的大能相助,他也只是堪堪赢得表面的稳定。无需再多作运转,他心中也知道自己是油尽灯枯,去日无多了。
慈觉守了他两三日,比封绍还清楚他的情况,素来含笑不羁的脸上也难掩悲愁,忽问:“早知如此,你可否后悔当初不曾顺从血萝,以修者血气为生,以修者血气来修炼?不然也……”
封绍摇了摇头,道:“我想活想升阶想飞升,是为着‘我’,若叫血萝威逼胁迫着做我不喜欢不乐意的事,那哪里还叫是‘我’在活呢,不过沦为它的傀儡罢了。便是我屈从了,靠着杀人无数来进阶飞快,他日千百年后如愿飞升,但飞升的到底是‘我’,还是血萝它自己,只怕就只有天知道了。”
慈觉思忖了一瞬,叹了一口气:“你是少有的明白人,但你那道侣却是个糊涂又暴戾的人。你这些年带着他满九州的济世救人,只怕他还不懂你良苦用心,但只有你活着,他总肯受你制约。但如今你若是死了,他那点圣兽的畜生心性只怕就要发起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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