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下定某种决心开口:“是不是跟我的身世有关?”
“怎么可能,小乖帮你在想什么呀,妈妈不过是忘了你不喜欢这种书拿错了而已……”
沈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迟缓,最后在沈舟然静静的目光中失声。
半晌,叹了口气:“小乖越来越聪明了。”
即便猜想是沈舟然提出的,此时被落实还是让他发证,脑子还没接受这个信息,话已经脱口而出:“是谁?”
沈妈妈沉默下来。
沈舟然视线落在手中的那本书封面上,垂头发呆。黑色的线条横七竖八切割着白色底面,就像他此时杂乱的内心。
沈妈妈心里也不好受。
她亲手养了快二十年的孩子,刚脱离家庭亲生母亲就出现了。这几晚她一直没睡好,每天做梦都是小乖被唐霏抢走的画面。
但小乖有知情权,所以再不情愿,沈妈妈也做了铺垫,让他一点点接受,不至于被亲生母亲的身份伤到。
不是为了唐霏,而是为了沈舟然的心情。
良久,沈舟然打破沉默:“我刚才想了想,那天大哥突然跟我说,说想在网上公开我的身份,然后多了很多前来认亲的人。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还算好,但有一个我印象很深。”
他抬眸,看着沈妈妈:“我记得,她是个杀|人犯。”
……
晚上的饭是在别墅吃的。沈舟然吃得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夹着碗里的米粒,食不知味。
碗里多了一筷子酸菜牛肉,他看向沈骆洲。
沈骆洲收回筷子:“我们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
“……我知道,”沈舟然挑出酸菜里面的牛肉,拨弄几下却没胃口,放下筷子,“能告诉我,她的具体身份吗?”
这个她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三人互相看了眼,最后由沈骆洲开口:“她叫唐霏……”
他把自己查到的资料都告诉沈舟然,语速很慢,留给他消化的时间。
沈舟然默默听着。
等沈骆洲说完,沈爸爸观察他的神色,犹豫开口:“小乖……你是什么想法?”
“我……”沈舟然迎着他们三人的视线,咬了下唇,“我想回去了,哥哥,我们回去吧。”
沈骆洲没有逼他:“好,我们先回去休息。”
路上,沈舟然一直看着窗外,路灯在他脸上映出斑驳的光影,他安静地不说话。
一回去,他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沈骆洲走上年前,抬手想敲门,但最终没有落下。
听着门外离开的脚步声,沈舟然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把被子拉过头顶盖住。
这件事情对他的冲击真的很大,不光是唐霏身份的问题。
这一晚,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想了很多,但细想又一片空白。
最后实在躺不下去,加上晚上没有吃饭,胃部隐隐作痛,他起身,开门去厨房。
冰箱里应该有吃的。
路过沈骆洲房间时,沈舟然发现门缝里透着亮光,看样子也没睡。
他放轻脚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愣了下。
确实有吃的,里面有两个食盒,还有一张便利签。
他撕下来,是沈骆洲的字迹。
[看你晚饭没吃多少,妈很担心,让我装了饭菜带回来,加热一下就好。要是想吃别的可以直接喊我,我今晚工作多,应该会睡很晚。]
沈舟然眼圈一下子红了,眨了眨眼。
其实他不是察觉不到家人小心心翼翼试探下的焦虑,他恐惧一个陌生未知的母亲,他们恐惧自己会跟他们疏远、离心,渐行渐远。
但他们仍旧选择把自己能给的所有东西都送给他,祝他生日快乐,哪怕早就知晓了唐霏这个不定时炸弹。
沈舟然捏着那张纸条,关上了冰箱门。
沈骆洲正端着咖啡,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件。
但实际上,他十分钟才滚动一下鼠标,显然没看进去多少东西。这对以效率著称的沈总显然是很异常的事。
房门被敲响。
他怔了下,放下手里用来提神的咖啡:“门没锁。”
沈舟然探头进来,喊了他一声:“哥。”
“嗯。是饿了么?”沈骆洲起身走向他,“我去给你加热一下,或者你想吃别的?”
“想吃别的,”沈舟然拉着门把手问他,“能去吃火锅吗?”
两人来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潮汕牛肉火锅店,找了个包间。
火锅蒸腾的热气驱散了冬日夜晚的寒冷。
沈骆洲在帮他调酱料,沈舟然很喜欢这种店里的秘制沙茶酱和蒜头酥。
沈舟然盯着他拿着勺子的那只手出神。
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手指指骨修长匀称,绷起时能看清手背淡青色的脉络。为了方便,衣袖挽到肘部,那只昂贵的手表也往上捋了捋。
养尊处优,怎么看也不是凡事亲力亲为到帮弟弟调酱料的人,反而应该是坐着等人服侍才对。
可实际上,家里酱油瓶子倒了沈舟然都不用管,除了雇佣的家政阿姨外,沈骆洲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调好的酱料被推到了眼前。
沈舟然拿筷子蘸了点,味道正合适,是他喜欢的咸淡。他自己都未必能调得这么合适。
“哥,当初我被收养的时候,你不会生气吗?”
沈骆洲反问:“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
“因为孩子对父母都是有占有欲的。”
尤其是对沈骆洲领地意识这么强的人,他当时怎么会同意父母再收养一个弟弟,把注意力从他身上分出一半呢?
沈舟然有些好奇。
即便是他随性而起的问题,沈骆洲也没有敷衍,认真想了下当时的场景,说:“如果当时我没有陪小姨和老妈去医院,第一时间看到你,可能确实很难接受。”
沈妈妈当时看到废弃厕所里的那一幕尖叫出声,沈骆洲怕出事只好闯了进去。
他几乎是跟沈妈妈先后看到了那一幕。
在沈妈妈软下身子扶住墙时,他已经跑过去跪在婴儿旁边,手脚无措回头问她该怎么办。
低头,却对上那双逐渐睁开的眼睛。
刚出生的小婴儿都很丑,皮肤皱皱的像小老头,眼皮是肿的,只能睁开一半。
可就是那样一双眼睛,比世上所有东西都来得纯粹、干净,让沈骆洲记到现在。
现在,即便沈舟然长大了,经历过了很多事,但眼底始终保留了那一份纯澈清透。
“你看,你小名还是我取的,不觉得很可爱吗?”沈骆洲失笑。
“是、是吗。”沈舟然脸上染上薄红,掩饰性低头咬了口裹了蘸料的牛舌。
沈骆洲也不戳穿他,支着下颌看他吃。
沈舟然在他的目光中吃了几口,低声说:“哥,我想见见她。”
很合理的要求。
沈骆洲“嗯”了声,嘴角的笑慢慢淡去:“好,我陪你去。”
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之后呢?”
“之后……”
沈骆洲看着少年用手里的筷子抵着唇,静静想了几秒。
就是那几秒,沈骆洲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其实也会患得患失。
“之后,就想办法偿还她的生恩吧。”沈舟然说。
或许唐霏不喜欢自己,但他终归感谢对方给了他一个看世界的机会,让他能遇上那么好、那好的一家人。
沈爸沈妈知道了他的决定,说是该来看看。
沈舟然趁着一个周末,来到了南山看守所。
今天下雨,风不大,但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手撑了一会儿伞都冷到僵硬。
沈骆洲陪他来的,停好车接过他手上的伞。
沈舟然指尖冻得通红,捂嘴哈了口气,呵出白雾。
两人进了门,沈骆洲收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抖落一地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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