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他也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热意,他默默空咽一口, 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赶紧远离陈濯往边上挪挪,转过头拿后脑勺对着他, 自己使劲瞅着座舱透明的保护壳:
“行, 行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恳求了,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你。”
看见他这个傻样子, 陈濯没忍住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到现在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长长舒着气, 有些出神地提醒着:
“过马路多看着点车。”
“?”
“听见没?”
“知道了, 我又不是小孩。”
夏子澈有些莫名其妙, 但既然是陈濯提的,他还是勉为其难地应了:
“红灯停绿灯行,交通规则记在心,我知道了陈老师。”
“嗯。骑车的时候也多看着点, 别骑太快,多看两边, 别撞到人, 也别让自己受伤。”
“好。我很守交规的好吧?在你心里我难道是个横冲直撞的马路杀手吗?”
陈濯闻言, 弯了弯唇, 没说话。
算起来, 时至今日,夏子澈才是那个最让他不安的人。
因为他知道父母亲意外那天的具体时间和原因,重来一次,无论怎样,他都能做好准备,去试着挽回。
但夏子澈不一样,当初他出事的时候,陈濯人不在北川,那时他们两个完全没有共同好友,所以,连夏子澈的死讯,都是他以一个类似八卦的途径,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夏子澈一个人住,陈濯联系不到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有哪些朋友,他到最后都不知道夏子澈是为什么、在哪条路出的事,他只知道一句十分概括的车祸,还有他墓碑上冷冰冰的死亡日期。
这代表着,如果这一世的轨迹和上一世相同,那么他连挽回都不知该从何入手,除非他把夏子澈关在家里一整个暑假,不然每天都得心惊胆战疑神疑鬼马路上任何一个路口、任何一辆车。
陈濯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他记得,十八岁之后,他回过一次北川,具体哪年他忘记了,只记得那次远行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只有他一个人。
他去看了北川一中、去看了曾经的家,还去墓地看了爸爸妈妈。
那天他去的时候带了两束花,一束摆在了父母的墓前,另一束,他拿在手里,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在墓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结果还真被他找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明媚的彩色少年被困进了黑白相片里,脸上的笑容和他记忆中傻得如出一辙。
那天陈濯去的时候,他墓前还摆着一束新鲜的花,送花的人大概才离开没多久,但陈濯望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人影。他没多想,放下了花,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安静地陪夏子澈坐了一会儿。
后来,离开前,他偶然间看见夏子澈墓碑后面的边角处刻着两句话,想来那应该是墓志铭一类的东西,但字体却并不是机器雕刻成的工整模样。
那些字像是被人徒手刻上的,痕迹不深,加上风吹雨淋,到现在只能依稀辨认出一点。至于那两句话是否有特别的意义,陈濯并不知道。
其实,有关那天的一切,都在记忆中被模糊了轮廓,陈濯只清楚地记得,那是个跟记忆中一样热烈的夏天。
那天,他只和夏子澈说了一句话。
他说:
“夏子澈,其实,青蛙不会做倒挂金钩吧?”
……
陈濯闭了闭眼睛,把那些碎片般的回忆赶出脑海。
身边的夏子澈正像个好奇宝宝似的趴在窗边朝下望,明明不是第一次坐摩天轮了,可俯瞰城市时还像从来没见过似的那样新奇。
他拽拽陈濯的衣袖,很兴奋地给他介绍,哪个方向是学校、哪个方向是他们的家、哪里是他们摸虾的那片小河。
陈濯看着他那双好像有星星在闪的眼睛,没忍住轻轻弯起了唇。
也是那个时候,陈濯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
他想,这一世,无论如何,就算要遇见很多麻烦,就算要付出很多精力和努力,就算用最极端最笨最麻烦的方法,他也一定要看好夏子澈,他要把他从他曾经历过的命运中拉出来,他要让他活下去。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为他是夏子澈,是一个像太阳一般热烈的少年。
他还有大把的时光要去经历去成长,这么好的少年,绝不该止步于最灿烂的十八岁夏天。
从座舱里出来之后,陈濯心情轻松了很多,可能夏子澈的摩天轮魔法真的有用,陈濯抬头看看,感觉天好像都蓝了不少。
快到中午,游乐园里的人越来越多,多是牵着爸爸妈妈手闹腾的小朋友,再或者是甜甜蜜蜜的小情侣,这么一看,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两位高中生显得格格不入。
夏子澈冲进特色小卖部的人群里,打败了一群小朋友和家长,为陈濯抢来一根每日限量的波板糖。
今天的限量波板糖是粉色的,上面沾着草莓脆片,一块糖巴掌大,陈濯拿在手里,发现这玩意几乎能挡住自己整张脸。
他看看手里的糖,又看看对面亮着星星眼的夏子澈,有点无奈:
“我不吃糖。”
“我知道。这么大的糖,做出来本来也不是为了让人吃的,你回家往那一摆,看着好看就行了。”
夏子澈大喇喇摆摆手:
“行了,咱回家吧。”
“……”陈濯把波板糖放回书包里,却没应夏子澈的话。
他拉上拉链,把书包背了回去,又看看周边热闹的人堆,而后,冲夏子澈笑了一下:
“来都来了,不多玩一会儿再走吗?”
听见这话,夏子澈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十分不可置信:
“我没做梦吧,冷静,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他又夸张地把手放在前额,做了个猴子瞭望的动作:
“太神奇了,你居然看着这么——长的队,说出了‘多玩几个项目’这六个字?我以为你会更愿意争分夺秒跑回家多看几页书多写几道题。”
陈濯确实不喜欢游乐场这种地方,他从小就对这种花里胡哨的游乐设施不感兴趣,再加上需要排队人挤人这种前提,他更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二十六岁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觉得,花上一天时间来尝试一下这种看似没有意义的游戏,似乎也挺有趣的。
陈濯看着夏子澈那傻样子,没忍住笑了:
“因为我突然有一天就想通了,攻克难题和永争第一也不是最有意义的,因为,就算花很多时间去做这些,结局也就那样。还不如享受享受生活,从别的地方找找情绪价值,这也很有意义。”
夏子澈认真听着他的话,然后摇摇手指:
“前半句话我暂时不能认同,我还得好好想想怎么反驳你。但后面我很赞同,所以,如果我们陈老师想玩,我指定奉陪到最后一秒。”
说着,夏子澈跟他比了个大拇指,而后撂下一句“你在这等等我”,转身一溜烟跑没影了。
陈濯微一挑眉,看那家伙跑进游乐园的售票处,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回来时,手里还举着几张票。
“喏,快速通行证。我可是这的vvvip会员,都是这么多年坐摩天轮攒下来的,喏,今天都给你用了。”
陈濯把那几张票接过来拿在手里,却从夏子澈的话中挖到了重点:
“你经常来坐摩天轮?”
他记得这家伙说过,他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人坐着摩天轮转到最高处。
听见他的问题,夏子澈有点局促地晃晃手臂:
“嗐,也没有,心情好的时候我也坐摩天轮啊,而且这这么多好玩项目,我也经常玩。我个人比较推荐过山车和跳楼机,刺激又解压,旋转秋千没什么意思,海盗船倒是可以玩一玩。”
夏子澈语速快了些,陈濯看着他,等他巴拉巴拉说完,才点点头:
“好,都听你的,今天你是夏导游。”
他顿了顿,在夏子澈高高兴兴答应之后,又说:
“你以后如果心情不好,也可以跟我说。是你说的,有些情绪一个人闷着消化不透,我虽然没你那么擅长这些,但应该可以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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