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宁明昧看着神像,忽然间缄口不言。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在心中念及那几个字。仿佛那几个字若是被任何人听见,就是了不得的杀身咒语。他所做的,只是回身,坐在连城月的身边,等待他醒来。
可那几个字将始终被宁明昧缄默地藏在心中,成为一个梦魇。
——你还活着,是吗?
……
连城月从幽幽的梦境中醒来。
逃离炙热混乱的噩梦,从脸颊上传来的,是带着咖啡香气的清冷。
他恍惚睁眼,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一次。耳畔传来宁明昧冷淡的声音:“醒了?苏醒之前,你的牙齿一直在咯咯作响,像是要咬断舌头。”
连城月:“师尊难道你……把手指放在我的嘴里,只是害怕我被自己咬断舌头。”
然后他的脑袋上就挨了一个暴栗。
“……在做什么美梦。”宁明昧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塞的当然是你自己的剑柄。”
连城月这下默默地清醒了。不过他能明显感觉到,宁明昧本来想给他脑袋狠狠一下,却在半路上变成了轻轻的一下,只是最后落在他脑袋上时,又变成了半狠半轻的一下。
宁明昧抱着手站在他身前。有他在,这幽暗森冷的禁地,也让人不再那么齿冷了。连城月看着他,看着这庞大的监狱与监狱后的神像,他几乎难以想象,若自己一个人从这里醒来,望着这片境地,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是因为如此,所以在噩梦中时也十分安心吗?因为他知道宁明昧在他的左右,不会有人趁着他昏迷,进来袭击他。
连城月发觉,他迫切地想要从宁明昧身上获得一点温度。
“醒来了就好。”宁明昧说,“走了,顺便把妖狐族大祭司拖走。我们该上路了。”
连城月默默说是。他拖着妖狐族二人,走在前面。宁明昧走在他身后,二人一起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宁明昧走在他身后,让连城月对前路竟然有一种“有底”的感觉。在漫长走道中,他低声道:“仙尊,如果有人害了你,你会怎么办?”
宁明昧说:“那人还活着吗?”
连城月道:“……我不知道,或许有人还活着,不过绝大部分……”
应该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毕竟人之一生如蜉蝣一般。当年那些冠冕堂皇的神族、那些亟待拯救的人族、那些坐视他死亡的魔族……已经早早死亡风化。如今这世上活着的,都是他们的子孙后代。
让他们断子绝孙,会是他想要的吗?
不过宁明昧会说什么,其他人会说什么呢?
连城月不会询问如白若如这般人这句话。他们会说:“既然已经过去,无处可寻仇了,那就原谅他们。”
自己的冤屈始终是冤屈,要拿什么去原谅他们?
他也不会询问如项无形这般人这句话。他们会说:“他们已经死了。那就证明给现在的人看。做好事,行大义。让现在的人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好人。”
既然已经见过人性在利益、在被哄骗的“大义”面前会有的丑恶面容,又怎么能勉强自己与这人世间虚以委蛇,出演一幕幕以德报怨的大戏?
让本质非黑非白,混沌一片的其他人得利,这难道是自己想做的吗?
他当然也不会询问如将铎一般的人。如将铎一般的人只会告诉他:“报仇啊,让整个世界都落入地狱之下!”
既然你们说我是坏人。那么我就做个坏人,来给你们看看!
让你们知道真正的坏人是什么样的。让你们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这个想法原本最符合连城月的心意,可他在醒来时看见了宁明昧。
这让他有些不确信了。
连城月更不会询问如白不归这般人。如果没有复杂的身世,白不归这般人今朝有酒今朝醉。面对这种询问,他们只会说:“既然有机会重活一世,怎么活着怎么爽,就怎么来比较好。”
做人做事思考那么多干什么。既然得到了重生一次的机会,就吃好肉,喝好酒,走四方,无拘无束,这样多好?
思考那些宏大叙事和人生议题有什么用?
自己爽就好。
或许是有这样的人的。但连城月从来就没办法在散漫的生活里爽过。没有目标感、漫无目的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虚度了自己的一生,浪费了自己的才能。
宁明昧又会给出怎么样的答案呢?
“为什么问这个?”宁明昧在他身后道。
“因为……我做了个噩梦,仙尊。”连城月说,“我梦见我被人利用,然后死了——在一点做出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的时候。后来,我又活过来,拔剑四顾,仇人们都已经死了。”
只剩下心茫然。
宁明昧:“那些人为什么要害你?是因为他们性本恶么?”
连城月此刻沉默了。
若放在过去,他会给出“是因为那些人坏、性本恶”的结果。可在接触过宁明昧给予他的世界后,他修改了答案。
“是因为人性。”连城月道,“换我是他们,设身处地,我或许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宁明昧:“说说看?”
“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能让他们扭转乾坤。所以他们能够做的,只有期待其他人的拯救。牺牲一个人,就能救活所有人。如果不是后事扭曲,这本该是一场可歌可泣的传说。”连城月道。
从神剑被用来杀死魔族和神族来看,连城月已经意识到,当年的“救世”,或许并不成功。
尽管在别人的眼里,当年的“救世”至少是成功了一半的。
宁明昧却道:“你觉得后事的扭曲,是因为兰因絮果的偶然?”
连城月顿了顿:“不是么?”
“扭曲的后事皆是因为前因。根子出了问题,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修饰,也只会造成扭曲的结果。”宁明昧道,“正如当年神女救世……”
那一刻,他竟然感觉到一点寒冷的气息。但宁明昧继续道:“神女自生下来,便被整整一族灌注这一族的愿望。他们让她强大,他们让她璀璨,他们让她成为表面上的话事人,可他们真正要她做的,却是要让她去牺牲,去以自己的命,换取六界与神族的将来。”
“出了一个救世主的神族,一定能被一笔勾销使得天门坍塌的过去,再次成为六界之主吧?所谓的神女,不过一个用光风霁月的面目挡住其他族的攻击的靶子,不过是一个用来复兴神族的工具罢了。”
“在这样歪曲的想法之下,又怎么可能造就出一场救世传奇?”
连城月心中一动,又是悚然一紧。他不清楚宁明昧此刻只是用了一件旧事在举例,还是真的察觉了什么。
如果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宁明昧怎么会聪明如斯?
这简直像是一种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觉。危险,却又刺激。连城月再度在心里想,只有宁明昧这样的人,能有资格做他的师尊。
“人性本就不值得信任。”宁明昧道,“你可知道教育的本质是什么?”
连城月道:“仙尊是指师徒关系么?自然是教书、学艺……”
“还有育人。”宁明昧道,“让人在有限的人性上,能够尽可能地表现出良好的一面。让人能在利益不受到剧烈冲击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友善待人、礼貌待人。其实质,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社会中的风险,让人人相信,自己在友善对待外界时,也能被人友善对待。于是人人友善,是为大同。”
“但这是不够的。仅靠人的教育,仅靠那点道德的阻隔,是不够维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宁明昧说,“贪欲、愤怒、黑暗、不公平、阶级……这样的东西,处处有之。你不可能指望人们用道德去抵挡这些物质世界的冲击,一次次地。”
连城月道:“所以……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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