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清楚实情,不要随便乱说。”萧子昱淡淡打断了他。
“好,听萧哥的!”罗力给嘴巴拉上拉链,原地敬了个礼。
他们乘电梯上楼,登记进入等候室,果然在一群候选人中看到了温辞。
演员们彼此都不熟悉,见到来人也只是抬头看一眼,接着便继续复习剧本。温辞却主动跟萧子昱打起了招呼:“hi,刚才在楼下见到你了。”
一把嗓子低柔和缓,微微发沙,像是被海水洗涤过。萧子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萧子昱。”
整个等候室就他们两个没带剧本,坐在一起倒是不会突兀。
“温辞,”温辞笑眯眯地说道,他生了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笑起来时自成风流俊逸,怪不得会来试方景时这个角色。
还没寒暄两句,杨导就带着一位工作人员出来了,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五分钟。
今天的试镜是全开放式,大家可以随意观摩彼此的表演。这其实给了顺序靠后的演员一个借鉴机会,当即就有人提出不公平,但杨导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继续讲解试镜规则。
“不可以带手机进入试镜房间,不能随意走动,不能随意交流,”杨导顿了顿,“现在,有异议的可以提前离开。”
方才提出反对开放式试镜的那个演员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中走出了房间。
萧子昱抬头时见温辞冲他无奈地笑了笑,颇有种共患难的意味。
他们需要试镜的片段是魏舟齐在宫中被太子羞辱,跑到烟云阁散心。方景时一眼认出了他,向这位困顿皇子抛出了橄榄枝。
剧本对魏舟齐和方景时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详细定论,理解成惺惺相惜也好,互相利用也好,甚至在这勾栏巷陌的第一次相遇是暧昧还是坦诚,全凭演员自己领悟。
饰演魏舟齐的演员已经到了,也出来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是周启临,一会儿搭戏的时候大家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前跟我说,我会尽可能配合。”
周启临的长相是偏硬朗的帅气,他三十岁出头,浮华的气质已经沉淀得差不多,成为视觉中心时也不紧不慢,收放自如。罗力在来的路上已经跟他讲过,周启临也拿过影帝视帝,主演风格偏大男主,也带过不少年轻后辈。
寒暄过后,工作人员抽签决定了表演顺序,萧子昱是最后一个,排在他前面的是温辞。
第一个上台的演员是个大四学生,皮肤很白,五官精致,身段和相貌在娱乐圈都算中上,可是明显能看出他很紧张,在影帝周启临面前有些束手束脚,接不住戏。
果然,演到一半杨导就喊了卡,语气生冷道:“下一个。”
那学生下台的时候涨红了脸,差点哭出来。他也没观摩其余人的表演,直接拿上剧本离开了。
萧子昱心里有了数,杨导和唐林是完全不同的指挥风格。唐林当过讲师,尚有耐心指点年轻演员,杨导则是拍商业片为主,眼睛毒辣,脾气却不怎么好。
比起观察其他人的演技,他把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周启临身上。
周启临在搭戏的时候完全像换了一个人,方才温柔和煦的神态一扫而空,他变得有些颓靡,有些怨毒,被羞辱后闯进烟花柳巷,急需要发泄。
他在演戏时有很多细节上的设计,虽然没有场景,但左顾右盼的神态能看出他进了烟云阁大门,这是魏舟齐第一次来青楼,他漫无目的地乱逛,又怕被人认出来而眼神飘忽。像是走投无路的丧家犬,既想撕咬人报仇,又怕招来更激烈的拳脚。
更妙的是他会根据选手们的演技来调整自己的状态,有人演的方景时高高在上,他就暗藏厌恶,有人演得过分谄媚,他就防备疏离……随着一声声cut,很快就轮到温辞上台,而在他前面能撑完全场不被打断的演员不过一半。
温辞上台后并没有急着上前同惴惴不安的魏舟齐搭讪,而是在远处默默观察,等到他找位置坐下听曲时才不紧不慢出现,以看客的身份说道:“这花鼓戏还是小玉儿唱得最有滋味,看兄台听得都着迷了。”
魏舟齐讷讷地看他一眼,并没有什么回应。
温辞装作手持扇子唰地打开,倾身凑过去,用扇面形成一个私密空间,“兄台可是无聊了,咱们楼里逛逛?”
魏舟齐终于道:“不感兴趣。”
“兄台这话可叫我阁里美眷们伤心了,”方景时桃花眼一弯,笑得乖巧又狡猾,“我烟云阁不只有女人,还是个能叫人心想事成的地方,兄台何不随我进去看看,不满意我赔罪。”
魏舟齐神色终于松动,随方景时进了房中。
“谢谢周老师,”温辞演完后跟周启临握手鞠躬。镜头后的杨导没什么表示,略一点头,示意下一个。
萧子昱看完两人的对戏,温辞很好地展现出了方景时风流温和的一面,利用魏舟齐的好奇心和对权力的渴慕步步引诱,最终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上台,目光和往回走的温辞碰上,对方鼓励般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周启临照例问道:“有需要我特别配合的地方吗?”
萧子昱摇摇头,只是询问工作人员:“可以把灯光调暗一点吗?”
助理把灯光调暗一个度,周遭登时暧昧起来。萧子昱不再管周围人的目光,轻轻掐了下指尖,这是他从前上台前惯有的动作,帮助他很快进入了状态。
他所熟知的烟柳地,远没有文学作品中描述得那般美好。这里不只有郁郁不得志的风流才子,倾城佳人,更有不顾人死活的豪绅富商,攒不够卖身钱的花魁歌姬,烟云阁的另一面承载着无数肮脏的欲望,见不得人的交易,如果方景时只是一个单纯的将军府幺子,只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他负手而立,做出站在楼上向下俯瞰的动作,很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了魏舟齐。
落魄皇子也是天家的人,方景时早就暗中观察魏舟齐已久,想借他之势扳倒太子和方家大哥一脉。而今日见他表情困顿,定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来这烟柳地无非是为了发泄。
方景时没有犹豫,顺梯而下,直接拦住了魏舟齐的去路:“魏公子大驾,可是有何苦闷之事?”
魏舟齐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认出,登时警惕起来:“你是何人?”
方景时凭栏而笑,没有正面回答他:“我当然和魏公子一样,是来这烟云阁寻欢作乐之人。”
魏舟齐生性警惕,沉默着不予回应。
方景时没有开口,只看着他的眼睛。戏子天生就有一双风流眼,魏舟齐只是余光便能捕捉到其中意味。
在他感到不自在之前,方景时率先移开了视线,他目光向下,看向魏舟齐紧绷的唇角,打个转再收回来,最后轻叹一声。
“唉……”
几乎是瞬间,魏舟齐有了某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眼前这个人跟他是一样的,有苦闷,有烦恼,有急需发泄的欲望。他像是被人看穿,又像是被侵犯到了安全区域,猛地揪住方景时的领口:“你到底是谁!”
方景时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依旧轻笑着,风流洒脱的姿态更衬得魏舟齐形容狼狈,“小玉儿的花鼓戏是烟云阁头牌,魏公子不妨听完再论。”
魏舟齐耐着性子听了一折戏,心中惊疑已平复得差不多。
戏罢,方景时却没有停留的意思,起身离开。魏舟齐急忙跟上,在僻静处追上他,恭敬行了一礼:“在下魏舟齐,敢问公子姓名?”
“停。”杨导突然出声打断。
灯光打亮,试戏结束了。
观摩的演员中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喊了声:“好!”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
周启临还有些意犹未尽,试戏了这么多演员,他第一次有了被引导的感觉。方景时主动现身,道出他身份,却又闭口不谈自己,只以听戏为借口钓着他。这一收一放的节奏把握得相当好,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魁首,都不消露面,擎等着看客上钩。
如果不是杨导打断,他大概会情不自禁和萧子昱一直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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