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冬一双浓眉拧起,粗大手掌轻轻拍着女子的背, 安抚道:“别怕, 有我陪着你。”
他扶着女孩在旁边长椅坐下,将人半揽在怀中, 目光看向手术室上的红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上昨晚自己在剪辑房里放的那把火。
他在周家班十年,是三爷培养他成为龙虎武师, 有拿钱有戏演,让他们兄弟俩过上了不错的日子。
如今他却做了比田真更猪狗不如的事。
可他没有选择。
女友宝茹为给相依为命的母亲治病,欠下巨额高利贷,他不能坐视不管。
他爱宝茹,为了她,自己什么都能做, 哪怕背叛周家班,哪怕断送前程。
他闭上眼睛将宝茹紧紧揽入怀中。
*
二十分钟后, 手术室的门打开。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阿冬赶紧拉着宝茹走上前:“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道:“暂时没危险,后续还要继续观察。”
阿冬舒了口气,与女友一起将犹在昏迷的母亲送回病房,陪坐片刻后,道:“宝茹,我没跟兄弟们打招呼就走了,得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宝茹点点头:“阿冬,我给你添麻烦了。”
阿冬轻笑摇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伯母没事,其他都不重要。”
在病房坐了片刻,他的呼机滴滴响起。
宝茹问:“你还有事吗?”
阿冬拿起呼机看了眼,道:“我过来前正和兄弟们唱卡拉OK,接了电话没打招呼就走了,估计是他们搵我。”
宝茹道:“那你快去回他们吧。”
阿冬点点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又看了眼床上昏睡的妇人,慢慢起身出门。
从医院大楼走出来,他站在路边深呼吸了口气,正要去电话亭回电话,一辆计程车,忽然在旁边停下。
后排座的门从里面推开,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从夜色中里传来。
“冬哥,上车!”
阿冬微微一怔,迟疑片刻,还是朝车子走去。
他微微弯身,看到里面坐着的宋禹和家俊。
家俊面无表情看着他,又道一声:“上车吧。”
阿冬嚅嗫着嗯了声,坐进车内。
家俊给司机报了新界周家班的位置,此后车内三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但沉默便是心照不宣。
阿冬不算聪明人,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半个钟头后,三人走进周家班空空荡荡的练功房。
阿冬进屋,先是站在玄关处,环顾了一眼这再熟悉不过的房间,然后默默走到左侧供奉关二爷的神龛前,点燃三根香虔诚地拜了拜。
家俊望着他,淡声开口:“冬哥,我刚进周家班时,你跟我现在差不多大,那时我只有十二岁 ,洛哥见契爷疼我,总找我茬,是你和秋哥护着我。不知不觉,就已八年。”
“是啊,”阿冬感叹道,“我进周家班那会儿,才十八岁,跟阿禹一样大,转眼已经二十八。我做了整整十年武师,这十年,无论是三爷,还是一班兄弟,都是我阿冬这辈子最感激的人。”
说着,他走到屋中练武用的木人桩前,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
那是他经常练功的器材,打坏最多的就是他。
见家俊神色冰寒,宋禹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我们去旁边坐着等吧。”
家俊点头,与他一起走到墙边的沙发椅坐下。
阿冬则是继续在屋中央,一会儿摸摸沙袋,一会儿又从刀架上拿起一把大刀,在手中摆弄。
宋禹默默看着这个人。
进周家班虽然只有几个月,但对阿冬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与阿秋两兄弟,在整个周家班是大哥班的存在,无论是身手还是人品,都无可指摘。
他做错的这件事,也无非是源自一个情字。
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恶”来形容。
然而有些事,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想着,他又转头看向身旁的家俊。
虽然对方天生一张冷脸,但这会儿还是看得出脸色比平日更加冷沉。
他想了想,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放在腿上的拳头。只是正要收回手时,对方忽然松开拳头转过来,一把将他的手攥在掌中。
宋禹微微一怔,对方粗糙的温热掌心,带着一点坚硬的薄茧。
两个男人握手,怎么都有点奇怪。
但他知道,此刻的家俊,需要一点温暖。
所以他没再动,任由对方握着。
偌大的屋内,就这么安静无声了半刻钟,虚掩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
是阿秋和周家米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阿秋直接几个箭步冲到弟弟跟前,不等对方开口,已经一脚狠狠踹在对方身上,直将人踹出几米远,砰的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家俊眉头微微蹙了下,松开宋禹的手,起身走过去。
周家米沉着一张胖脸看向他,蹙眉低声问:“家俊,你确定是他?”
家俊沉默不语。
周家米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其实不用问,看此时阿冬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阿秋踹完弟弟,又上前一把揪住对方衣领,痛心疾首吼道:“你差钱,可以跟我讲,我们是兄弟,一起想办法,为何要害周家班害三爷?阿冬,做人不能这么忘恩负义的?你知不知啊?”
“哥,我冇办法,宝茹为咗她阿妈换肾,借咗高利贷,快三十万,我点搞啊?”
“三十万你就把养你育你十年的周家班卖了,你叫我怎么跟三爷交代。”阿秋目眦欲裂叫道,将人放开,狠狠几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是我没教好弟弟!”
周家米见状,赶紧走上前拉住阿秋的手,低斥道:“阿秋,这事儿跟你无关。”
阿秋红着脸眼睛看向他:“可他是我阿弟啊!”
周家米沉默片刻,一咬牙道:“这件事我不会报警,也不会告诉三爷。”
阿秋和阿冬齐齐震惊看向他。
周家米继续道:“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阿冬你肯定不能留在周家班了。”
阿冬眸光微微跳动,红着眼睛道:“我对不起三爷对不起周家班兄弟,也没脸继续留下。”
家俊走上前,道:“你明天找个受伤的借口,先别开工,等过阵子,事情过去了,再正式跟三爷请辞,免得兄弟们和三爷看出什么。”
“嗯,我明的。”阿冬点头,忽然双目一凛,猛得起身冲到旁边刀架,抽出一把大刀,狠狠朝自己腿上砍去。
练武用的刀未曾开过刃,但他这用尽全力的一刀,落在腿上,也是当场血花四溅。
屋中众人不妨他忽然来这么一出,俱是脸色大变。
还是家俊先反应过来,道:“秋哥,快带冬哥去医院。”
阿秋忙上前将弟弟扶住,手忙脚乱撕下衣服给他包扎,又拖着人慌忙往外走。
疼得满头冷汗的阿冬,脸色苍白地看了眼几人,道:“米哥家俊阿禹,兄弟缘分就到这里了,我祝大家未来一帆风顺。”
三人都没说什么。
及至兄弟二人离开,周家米才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低声啐道:“扑街,二十万而已,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家俊淡声道:“有时候就是一念之差而已。”又说,“米哥,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
“嗯。”
周家米一走,偌大的屋内便只剩两人,家俊又对宋禹道:“你先上楼洗澡,我把这里清理一下。”
“我帮你。”
“不用了,就这一点。”
宋禹怀疑对方需要一点空间静一静。看了眼地上洒落的一点血迹,没再坚持,点点头,转身上了楼。
果不其然,等他洗完澡,在床上躺了二十分钟,家俊才慢悠悠上楼,然后拿了衣服去洗澡,又用了快小半个钟。
“还没睡?”回到屋中,见宋禹睁着双眼黑沉沉的双眼望着自己,他微微一愣,随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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