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妖[重生](12)
裴珩:“你这怕鸟的毛病,将来上了战场,敌军只消提来一只母鸡,兜头一扔,兵不血刃就把你收拾了。”
龙章哪里想过这一茬,呆呆站在原地,如遭雷击:“这怎么办?”
“当不成将军,当军师也可以。”裴珩眼看要把小孩儿吓哭了,良心发现,立即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凡事要看得开。”
胥锦在旁看着二人,心里阴霾烟消云散,他看裴珩这几日晚归早醒,睡得不足,便把肩上青鸟一拂,对龙章说:“走吧,休息了。”
青鸟扑腾几下落在附近的树梢上,很是懂事。
龙章倒是很喜欢胥锦,兴许是被胥锦救回来的缘故,也不怕他满身冷漠煞气,总往他身边靠,跟在胥锦身后问东问西,一直问到胥锦院外才道了声晚安离开了。
翌日一早,沈府来了人。
胥锦一进前厅,便见裴珩在厅中正位,旁边座上有一雍容贵夫人,纤纤十指正端起茶盏,笑得花枝招展,与裴珩说些什么。
那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不是别人,正是葵川夫人。
胥锦未想到她会大摇大摆来府中做客。
他一脚迈进门槛,浑身真元已蓄到指尖。
葵川夫人盈盈笑着转过脸看胥锦:“哟,见了姑姑怎么一这副表情?”
她华美的袍袖之下,亦是蕴足灵力,庭中顿时被他们针锋相对的森森杀意凝出一股寒风。
“沈霑,你过来。”胥锦不动声色对裴珩道。
裴珩与葵川夫人只隔了一张窄案,眼看着当世大能要在自家前厅斗法,但他没动。
葵川夫人倒是抢先开腔:“胥锦,我是你姑姑,四舍五入就是你娘,不如听我的,早些回去……”
“离他远点儿!”
胥锦以无比迅疾的速度在裴珩身前布下一道保护结界,通身漆黑的乌金匕裹挟了淡金色真气,直冲葵川夫人面门而去。
葵川夫人瑰丽面容狠戾扭曲:“顽石!”
她重重丢下茶盏,广袖一挥,闪身避开乌金匕,身形一晃便至屋门口。
胥锦则在出手的同时跃向裴珩,当空将乌金匕收回收回手中,袍摆翻滚,与葵川夫人恰好换了个位置,将裴珩挡在身后。
裴珩悠悠起身,对葵川夫人道,“在下也说了,去留要看胥锦自己。”
葵川夫人狰狞的怒容一下又变成温婉娴静的笑容,广袖一拢,强悍灵力收归止息:“他留下,早晚遭殃的可是你!”
胥锦眉心一紧,反手抓住裴珩的手,立刻又松开:“不要听她的!”
葵川夫人道:“求之不得,得而复失,你为何不长记性?”
“住口!”胥锦眼睛一片通红,不知触动了什么心障,竟觉内府开始剧震。
整间前厅都被葵川夫人的幻境所隔离,外界一片平静,丝毫看不出这里的灵力交锋,裴珩迈上前一步,笑意从容:“夫人,妖神相争,波及我这个凡人,恐怕要出事的。”
仿佛是回应裴珩的话,外头晴空万里突然一声惊雷,就落在不远处的海港外,葵川夫人笑吟吟收了灵力,撤去幻境,展了展锦袍:“公子好定力,就不怕你身边的鲛妖成魔嗜血,夺你性命?”
胥锦方才缓和下来,闻言冷冷道:“姑姑好意我心领了,便是堕入恶法境,我也绝不会伤他分毫。”
第13章 碧珠
胥锦的手却在抖,那是内府动荡所致,裴珩却察觉到,不动声色在袍袖下握住胥锦的右手,轻轻用力攥了攥,仿佛藉此传递给他一股温暖平和的力量。
裴珩道:“夫人大可放心。”
龙章跨过门槛走进来:“沈大哥,金先生说……”
他看见陌生的葵川夫人,不知该不该打招呼,昨天那只小青鸟竟没离开,挥动翅膀又飞进屋内,龙章连连后退,青鸟十分懂事不再靠近,站在门框上方抖了抖尾羽。
葵川夫人瞥了眼青鸟,又眯起眼睛冲龙章笑了笑,龙章顿时觉得那笑里有许多把刀子,不由往裴珩身边缩了缩。
葵川夫人的心思永远捉摸不定,她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止步,回头抛给胥锦一物:“凡事想清楚,多保重吧。”
胥锦接住那东西,是一颗碧玉般的珠子,呈水滴状,接触的瞬间便融入他掌心,却并无什么感觉,至少可以确定无害。
裴珩走到书房门口,回头问身后的胥锦:“那位葵川夫人真是你姑姑?”
胥锦走上前,摘掉裴珩肩头的一片落叶:“我从前一直在云府海境,葵川偶然途经救过我。我们极少见面,可有那么一两次,她又差点害死我,脾气实在无法捉摸。”
“她与你是同族?”裴珩随口问。
“不,我是妖,她是神族。”胥锦望着裴珩。
茶刚换上,客走客来,莫盈开来了府里。
这莫盈开是东牟郡太守,年纪约莫四五十,身材圆滚滚,脸上一对笑眯眯的小眼睛,见谁都一副恭喜发财的架势。
他一身红袍子富贵逼人,宛如财神爷驾到。
算上京城的官,郡太守顶不到天,但在地方上很有分量,裴珩与他这几日已见过。
到底不能以貌取人,莫盈开莫太守,长得像财神爷,却是个月老。生平第一乐趣就是给人做媒,别人着急他帮着急,别人不急他替你急。
沈家公子这等未婚多金又丧父丧母的大好人才,没有单着的道理。前阵子裴珩与他初见,就是莫太守慕名来热情要求给沈家大公子说个亲,被裴珩婉拒。
“沈公子不嫌我自作主张吧刺史大人早晚都是自己人嘛,总要认识。”莫盈开胖胖的手翘着小指头揭开茶盏盖,闭着眼睛陶醉地嗅了嗅。
裴珩在临窗的檀木椅上坐着,如玉一般,窗外的细雨仿佛缠进他乌黑的发间。
“才刚巧认识了刺史大人,在下还担心刺史大人不愿再拨冗相见呢。”
刺史程渊是莱州最顶头的那位了,郡太守莫盈开与其隔了两级,是好攀谈的关系,帮上司结交结交瑞王的前幕僚沈霑,三方都有益。
下雨天,留客天,莫太守多坐了一会儿,自然而然聊起沈霑所追随的瑞王:“沈公子可真是厉害,在下就没那个福气,从不知瑞王殿下真容,说起来,两年前咱们这儿莱州泉平港一场海战,瑞王殿下挂帅……真是唏嘘。”
莫盈开想起旧事,似是有些不上不下,不知该不该继续说。
胥锦时常听人说起瑞王,也有些好奇“沈霑”跟随的人是什么样。
裴珩的眸子垂着,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了,那场仗死了不少人。”
莫盈开摆摆手:“瑞王自少时接管昭武营,与陆大将军齐名,北大营的铁浮屠、东海的江州军都带过,两年前东瀛喇人夜袭泉平港,炮火半夜里就打到岸上,都以为是降天劫了……我听说,瑞王是当时唯一提前察觉异动的人,东瀛喇人已攻至港口,瑞王直接临危挂帅调出八十艘江州军战舰,要不是如此,莱州就不复存在了。”
雨一停,莫盈开便告辞,胥锦靠在裴珩书案前,扬起下巴问金钰:“瑞王现在为什么不带兵了?”
裴珩坐在原处没动,笑了笑:“在京城当王爷比出生入死舒服,隐退了呗。”
金钰看了他一眼,目光却似凝了一层沉重的冷意:“当年一战,安国公家有一十六岁世子偷偷上了战舰,安国公劝服陛下降旨,让瑞王必须带回世子。东瀛喇人夜袭泉平港,战势危急,陛下原以为瑞王见了旨意自会酌情。但谕旨没送到瑞王手里,而是用信鹰直接传到安国公世子那艘战舰上……舰上将领是陆大将军麾下,与瑞王不甚了解,于是以圣旨优先,护送安国公世子回港……牵一发而动全身,战舰配合出现罅隙。”
胥锦前不久在港口见过江州军战舰,舰身巨大如山,似一座海上小镇,他蹙眉问:“死了很多人么?
金钰沉默片刻,眼里似乎映着当夜的海上硝烟,他渊博到对那一仗知无不尽:“全军上下死守国门,打到东海成了血海,当夜泉平港东瀛喇人入侵舰船倾覆七十九,我江州军舰队被击沉上江甲级舰共六十五,撞敌军战舰而沉六艘,同袍战死一万九千八百六十四人,重残重伤九十七人……几乎没有重伤回来的,打到最后,都抱着裹了桐油布的火硝,游到敌军舰下同归于尽了……”
他声音冷似冰一般:“昭武营和江州军无往不胜,安国公那一道旨,两万江州军,枉死了……一半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少年,和圣旨要保住的贵族少年一样都是人。”
裴珩如玉骨的手搭在案上,墨一般的眼睛看着窗外的细雨,神情淡漠,似是什么都听不见,透过这烟雨蒙蒙,望向几里外的东海。
胥锦心里蓦地五味杂陈,他问道:“那瑞王怎么样了?安国公呢?”
金钰垂了垂眼,他眼底似有千钧重:“安国公?那是陛下的旨意,怪罪安国公就是怪罪陛下昏庸,今上少年登基未稳,只得悯其丧子之痛一带而过,安国公至今还在朝中安然无恙。
“瑞王被声讨不尊旨意、布兵有失,百官见势吵翻了明德殿,逼着陛下收回瑞王兵权,瑞王未曾解释一句,两年前上交虎符回京静养。昭武大营本是国之重甲,被打压至今已近沉寂。”
金钰一身书生单薄的背脊似负了一整座战舰重量,他倏然止口,轻轻吐了口气:“如今两年了,世人眼里沧海桑田……明臣忠良,却不敌奸佞横行、外戚当道!”
俱成尘烟了。
语罢屋内寂静良久,雨声淅淅沥沥,近在耳边又像隔了很远。
裴珩修长的手指支着瘦削下巴,霜色袍子寒如一水,他融了墨的眸子抬起来,淡淡道:“讲完了?”
金钰神色凌厉,怒意未退,却被他轻描淡写地收住。
海上硝烟四起中送走两万江州儿郎英魂的是裴珩,交出虎符自愿囚困京城的也是裴珩,不论多少难平意,所有情绪在触到裴珩的眼神时,都似乎都不足为道了。
胥锦忽然想起矿脉里捡回来的小柳易,他感到疑惑,天道似乎从不存在。
裴珩见他神情沉重,伸手拢住胥锦的手指:“人世有善有恶,有浮有沉。”
胥锦心里一动,认真地看着他,可裴珩起身,漫不经心地迈出门,站在廊下望着细雨天光:“所以要及时行乐啊,走,今儿晚去凤鼎楼!”
他一肩一背的水墨青丝洇在雨中,疏狂清癯,没有回头。
胥锦被他胡乱的结论把心里纷杂的思绪给一扫而空。
果真是没心没肺的沈家大掌柜。
第14章 柳楚
这个下午,胥锦一直没露面,裴珩书房里少了个人,一时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胥锦其实哪儿也没去,只是在府内后院的池榭间。
他静静坐在朱红廊栏上,赤着脚,小腿悬空轻轻晃动,左踝腕上的窄金环,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细的灿烂光芒。
体内真元不住顺周天运转,内府时而冰寒时而燥热。他细眯起眼睛,低头看见自己足背和手臂的皮肤上,缓缓显露出细碎的淡金纹路,像湖水般漾开又褪去。
胥锦意识到,或许是葵川夫人赠他那一颗碧玉灵珠所致,不由他自己控制,三天之内,必定要化鲛身了。
裴珩这天应了东牟郡太守的邀请,赴其府上宴会,下午没喝那蒙汗散一样的药汤,早早出了门。
裴珩乘坐马车出府,走出三个街口后,马车门帘一掀又一放,胥锦行云流水般钻进车内,流畅地按住裴珩挑剑出鞘的手,半蹲跪在他面前,仰起脸,冷峻面容上露出淡淡笑意:“我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