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100)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炸起了同事们的吼声:“张昭你干什么?”
张昭愣住:“我……我干了什么?
他按了暂停一秒。
然而这一秒定住的不是敌人,是自己人,强大的时空法则被干扰,连盛灵渊都被他定住了。
下一刻,时间加速流动,盛灵渊恢复行动能力的瞬间已经不在原地,堪堪只来得及伸手按住颈子,不让血喷出来——那里多了一道巴掌长的伤口!
“灵渊!”宣玑额间族徽瞬间爆出来,比血还红,靠近他周围的几个影族感觉到危机,没来得及跑,已经自燃起来。
血像喷泉一样顺着盛灵渊的指缝往外涌,伤口应该是碰到了喉咙,他嗓音嘶哑:“别过来。”
伤他的影人贪婪地从他动脉上吸了一大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已经被盛灵渊一手扣住了喉咙,那影人呛住,本能地变换形态,试图扰乱对方的心智——背后突然幻化出一对绚烂的火红双翼。
盛灵渊眼都没眨一下,影人的脖子在他手里扭曲变形,软塌塌的歪在一边。
他脖子上的致命伤飞快愈合,只有乳白色的夹克外套像被泼了漆似的,红了一大片。
“别过来,乖……”盛灵渊蘸着自己的血,一气呵成地当空化了一道符咒,那影人好像被抽干了生机,破口袋似的被他扔在一边,“不要共感,咳,小伤,没什么。”
“闪开,别碍事!”宣玑面沉似水地弹出一把硬币,连自己人再影族一起扫开,但那些硬币好像认识人,打到人身上,就像个小石子,会再借由人体弹出去,碰到那些水母似的影人时,则会立刻爆出炽烈的火。
他动了真火,一时间,烧得四下火花四溅,像个炼钢厂。
朱雀火辟邪,转眼,那些邪得要命的影人就被挨个烧成了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形,被宣玑用锁链捆住,他把那影人风筝似的拽在地上拖,人影一闪就到了盛灵渊面前。
盛灵渊反应快极了,就跟正偷看糟糕的东西被突然查岗,光速切换页面一样,在宣玑抓住他之前,黑雾就倏地裹住他全身,卷起了每个纤维缝里的血迹,扫过一圈,他身上干干净净,除了因为失血而白成一张纸的脸色,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好,没了,”盛灵渊笑眯眯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又压低了声音,“都说了不要乱碰,还是你想共感起来,仔细看我心里是怎么唐突佳人的?唉,光天化日的,回家再说,嗯?不成体统。”
宣玑:“你……”
这老混账绝对有事瞒他!
盛灵渊推开他,朝大呼小叫的王泽摆摆手:“不要紧,死不了。”
张昭快哭了:“我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我……”
“不碍事,影奴天生就是来颠倒众生的,他知道怎么勾起你心里的欲求。”盛灵渊的目光落在那被宣玑捆住的影人身上,他几乎所有的分身都被朱雀火烧成了灰,此时狼狈地被宣玑拖在地上,面目又模糊起来,“凡人总觉得自己是豢养影奴,不知道自己像被寄生的树,是不是?”
影人问:“我能颠倒众生,那陛下呢?陛下不是众生吗?”
盛灵渊坦然一笑:“不劳费心,我已经颠倒过几轮,滚地不起了。”
王泽一愣,心想:“等等,‘陛下’?为什么要叫‘陛下’?”
宣玑嘴里偶尔会漏出几句“陛下”,但王泽没往心里去过,因为一直以为那就是个私下里的爱称,跟以前燕秋山管知春叫“少爷”一样。
跟赤渊县城里那个阴沉祭魔头一模一样的长相,自称姓盛,莫测的特能……这所谓“剑灵”到底是什么可怕的来历?宣主任靠不靠谱?
“我只知道影人没有自我,不知道你们还会忘恩负义。”宣玑这会已经处在要炸的边缘,早把他之前顺口胡说八道糊弄同事的瞎话忘了,把影人往前拖了几米,“你是无辜,他当时也没把你怎么样,还阴差阳错地解放了你,让你有了自由意志,不用稀里糊涂地依附在别人身上,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自由是酷刑,”盛灵渊按住宣玑的手,淡淡地接话说,“我当时还当自己年幼时遭逢变故,是众人族修士用命换回来的半灵体,所以能通天地灵气,不知道……早知有这样的变故,给你个痛快就是了。”
影人模糊的五官上浮起清晰的憎恨。
宣玑:“不是……”
不杀他,放他自由,还放出怨恨了?
“解……放……你懂什么?你不知道一解一放,其实是两个字吗?”影人喃喃地说,“‘解’是从困顿与束缚中松绑,是救苦救难。放是放逐到无边世界,与凌迟有什么不同?”
宣玑:“你有病吧?”
盛灵渊看了他一眼,暗自叹了口气,鸟雀一族,天生有翼,就是要翱翔四方的。所有未知于他都是好奇、都有乐趣,偏偏他出生就被关在天魔剑身里,好不容易破剑而出,又担起朱雀一族守护赤渊的重任,这么多年没尝过自由之乐,所以大概也不知道自由之苦。
人往往是需要一定外来束缚的,束缚有时是轨迹、是路引,自由太过,意味着他得自己在毫无头绪的“荒野”里开出一条路来,纯白的雪看多了会雪盲,纯白的前路会让人心盲,得有极坚韧的心志,挨过极大的自我消耗,才能不被“自由”压死。凡人都这样,何况是影族这种天生奴性深重的?
“我用未化形之态行走人间,想找一个主人,找一个立足之地,”影人说,“我跟过人、妖、半人、类人……辗转在无数人的一生一世里,想找个托付,短暂地停靠一二,可主人一死,我就会前尘消尽,又回到没有化形的幼体之态,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是美是丑,该同谁为伍,该与谁为敌……”
“要是偶遇战乱年代,呵,更荒谬了,前个主人刚死,我就又被敌方捡去,头天还跟人这一方人马称兄道弟,誓死相随,明日又随另一方人与旧友刀剑相见,宛如死仇。”
“陛下封印赤渊,世间自此灵气稀薄,影族都销声匿迹,我也日渐衰弱,我越来越糊涂……过着过着,我连自己是个影人的事也忘了,只会随波逐流,只有主人死了,才能清明几天,清明的时候就得被混杂成一起的记忆折磨得死去活来,非得马不停蹄地寻到下一个主人不可。”
“就像……凡人说的‘瘾君子’。”影人抬起头,缓缓看向盛灵渊,地面上,他分身的灰烬无风自动,化作轻烟,朝那影人飞去,他的身体膨胀起起来,把宣玑的锁链撑得“咯咯”作响。
“陛下,影人成魔,你可曾听说过比这更离谱的事么?你看看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全是您的天恩啊。”
第91章
“不必, ”盛灵渊笑意不减, “上天有好生之德, 这都是你自己刻苦修出来的。”
陛下大部分时间不跟人打口舌官司,口蜜腹剑才是他的常态,但那主要是没好处、没必要, 不代表他不会尖酸刻薄。
一把火顺着宣玑的手,沿锁链绵延而上,火焰包裹着影人, 他看着就像个蜡烛芯。
那些不断往影人身上涌的黑灰被火阻隔在了外面, 聚集成大团的黑影,胆大包天地试图去吞噬那些火苗, 双方一时僵持住了。
宣玑:“所以你现在出来闲晃,到处装嫩, 是又没人要了?”
盛灵渊:“既然寄居在这里的祠堂和坟地里,看来跟那个‘玉婆婆’有关。”
影人认主, 不是盲目的认,为了能更好的生存,他们一般会自动选择强大的主人做依靠, 血统、实力、身份——以及最重要的, 是不是心志坚定。不然好不容易依附个主人,也是随波逐流、没个准主意的货,日子可怎么过?
以这个标准来看,在当代社会,玉婆婆这种清平司的“历史遗留产物”, 应该已经算是人间翘楚了。
“我说呢,”宣玑冷笑了一声,“什么杂毛小妖也能活七百多年,原来背后有你。”
“宣主任!”
这时,罗翠翠一路小跑进来,看见被锁链锁住的影人,“哦哟”一声捂住眼,贴边迈着小碎步藏在外勤们身后:“我要汇报个情况,咱们的人跟附近城区路网的公安负责人联系过了,有个监控拍到了玉婆婆——燕队遇袭那天晚上,玉婆婆带着几个心腹回了清平镇老宅,车牌号是……”
宣玑打断他:“说重点。”
“……警察帮忙锁定了那辆车,发现他们在这逗留了大概三四个小时,凌晨一点的时候匆忙从小镇开出来,往北跑了。哦,对了,有个停靠在路边的车主第二天早晨报案,说自己的车夜里被人撞了。这车主家里没地方停车,一直放路边,先前就被人划过,所以装了停车监控,拍到肇事车就是玉婆婆他们来时候坐的那辆。”
王泽回手把他拎出来:“几点?”
“夜里十一点一刻左右,玉婆婆他们的车突然连蹦再跳地冲出来,慌里慌张的,路口不减速,一下没刹住,撞了人家的车,门都给人撞扁了,车里人看都没看一眼,猛打了个转向就跑了,跟后面有人追他们似的。”罗翠翠飞快地说,“之前那几件事不都是十一点……那什么‘子夜之交’发生的吗?我们就让人把撞车监控网前翻,翻到了十一点整,发现当时监控镜头突然被干扰,视频雪花了三秒……”
罗翠翠话说一半被电话打断,他朝王泽摆摆手,接起来:“喂,小杨……啊!”
电话里杨潮不知说了什么,只听罗翠翠一惊一乍地叫唤了一声,捂住嘴,好一会,才放下手机。
“同志们,最新进展,玉婆婆他们那车的逃跑路线追踪到了——从清平镇跑了以后,往北开进了山区,我们算了一下,按他们的飙车车速,逗留时间长得不正常,所以刚才联系咱们附近的同事带着仪器进山搜了。”
王泽:“搜到什么了?”
“尸体,”罗翠翠一双大眼睛微微外凸,睁太大,像条神经兮兮的吉娃娃,“玉婆婆……死了。”
玉婆婆截杀燕秋山失败,意识到自己东窗事发,逃回了清平镇老宅,于半夜十一点,也就是“子夜之交”前后,离奇死亡,吓坏了的心腹们带着她的尸体仓皇出逃后掩埋——
这个时间太微妙了。
宣玑心里一紧:“玉婆婆不会也写了阴沉祭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