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11)
白初敛心想,本掌门都叫他抱着自己睡一晚了,你们还想怎么着?
那胳膊今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还搭在他的腰上,别看白毅这还半大少年,那胳膊也够沉的,被压了一晚上他现在腰还酸呢!
但是白初敛也不能怎么说昨晚他为了哄小徒弟,跑去他的榻子上将就了一晚上,这会儿还真是有苦说不出,清了清嗓音: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不称职,他觉得自己对白毅还挺好的。
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打发人教他武功。
被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数落得极其极其委屈,结束对话之后白初敛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实在意难平。
……
等苏盐盐哭累了,走了,白初敛已经头昏眼花,闭上眼脑子里嗡嗡的全是苏盐盐的指责,这口气咽不下去自然要找个树洞或者出气筒……于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听雪阁前了。
并且已经转了十个圈圈,还没下定决心抬脚进去。
在第十一个圈圈时,白初敛有点儿晕了,脚下一停,深深叹了口气……一咬牙,一撩袍子下摆,整个人轻飘飘虚晃进了大堂,里面空无一人。
轻车熟路摸到了书房,一推门,便见历封决正坐在书桌后面对今年的账本,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的,算了一半。
白初敛走上去,伸手将他的算盘扒乱。
“掌门大人,有何贵干?”
历封决隔着桌子,面无表情地问正挑眉一脸挑衅看着自己的白初敛——他想提醒这位掌门大人,下次要是想找事,就别把“我来找事,不服来揍”写在脸上。
白初敛看着历封决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就来气:“你最近是不是也在背后说我闲话?”
“我说你闲话用得着在你背后说?”
“……”
“又怎么了?”历封决用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有人能说你的闲话?说你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白初敛觉得自己来听雪阁不是来找安慰的,而是寻找那个合适最后一刀捅死自己的趁手凶器。
深呼吸一口气,他想了想,伸手,一边摆弄历封决放在桌子上的笔洗一边道:“最近听到了点儿,说我这做师父的对白毅做的不够好。”
他的用词很含蓄。
历封决抬起头扫了他一眼:“怎么就做的不够好了?”
这么顺坡下驴趋势的反问,白初敛猛地一下还以为自己找到了队友,一拍桌子道:“对啊,我怎么就做得不够好了——”
历封决:“你明明什么都没做。”
白初敛:“……”
历封决顺手扔了账本,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他看这些堆积成山的账本已经有些日子了,玉虚派在中原武林的各路买卖,一年的盈亏都在这儿……他做得晚上闭上眼都是账本,也没见白初敛来问他一句安好。
往日,白初敛嫌他啰嗦,避他如蛇蝎也就算了,这两天,难得主动往听雪阁跑,回回都是张口三句话不离他的宝贝徒弟。
男人垂下眼,知道自己不该跟个十二岁的孩子计较,那只是一个孩子而已……白初敛能懂什么?
“铸剑台的事,已经为他破了先例。若非他是你唯一的徒弟,又怎么能有这种幸运的事?”历封决冷冰冰道,“有空操心这些个没用的,你不如赶紧想想即将锻造的剑的材料和构造,无崖子的设计图,你以为是谁都能拿来玩耍的么?”
白初敛:“……”
这他娘完全只是换一个地方,换一个话题继续挨训而已。
白初敛盯着历封决那张冷脸,觉得自己跑来听雪阁试图找温暖简直就是魔怔了……笼着袖子,站在书桌前盯着历封决看了一会儿——这安静如鸡的模样,历封决还以为他的废话讲完了,于是放心地晃了下算盘,翻开账本,继续噼里啪啦。
那檀木做的算盘在他手底下拨得欢快,就在这时历封决余光看见杵在桌边那人,忽然往前倾了倾,紧接着,一声迟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们应该还没走远……要么,我跟下山看看?”
算盘噼啪的声音戛然而止。
历封决觉得方才白初敛站在门口转圈圈的时候,他就该直接让人关门,把门狠狠拍在他的鼻子上。
“怎么样?”
“这是给小辈历练的机会,你去掺和什么?你去谁还打得过你?”
白初敛就喜欢看历封决这样一脸平静,“实事求是”似的夸自己,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我悄悄跟着,绝不说话。”
“‘不准’二字我都讲腻了,掌门大人还没听腻么?”
“我就看看,我不动手,我发誓。”
白初敛讲完,发现历封决颇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儿,白初敛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了,脱口而出:“你也看过《玉梅传》么?”
里面有句台词“我就蹭蹭,我不进去”来着。
历封决挑眉。
白初敛:“放我下山,《玉梅传》,我给你买全套。”
历封决:“……”
历封决:“滚出去。”
白初敛:“好的。”
白初敛麻溜滚了,并回去收拾了包袱,苏盐盐问他要去哪时,他哼着歌儿说,你历师叔让我滚下山呢。
等晚膳世间历封决想起来问时,白初敛已经“滚”得人影都没了——
尽管他和历封决都心知肚明,历封决当时其实只是让他滚出那扇门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历封决:C位站腻了吗,让让,我站一会。
白毅:????
第13章
蜿蜒山路,落雪覆盖山路,遥遥一看山峦重叠尽在雪雾之中,犹如人间仙境……然实则因积雪太厚,路滑陡峭,载了货物用品的马车极难前行,就连原本骑在马上的人也不得不下马,牵马缓缓前行。
山路被踩出一条马蹄混杂脚印的痕迹,脚印深浅不一,足以见得踏雪之人身法武功亦高低不同……此次一同运送玉佛前去中原弟子一共二十余人,皆着玉虚派弟子白底服袍,外罩深紫轻纱——
为首少年虽极年轻,却拥有一双沉冷的双眸,眉宇之间透着这年纪少有的沉稳。其腰间只配一把寻常玉虚派弟子用的素雪剑,相比起其他弟子腰间素雪剑总因人练剑习惯留下不同痕迹,那剑却极新,像是方才从物资房那取得。
此时雪落在他肩上,发梢间,他却并未伸手去拂,只是牵着马,那原本就修长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些……紫纱随山风翻飞之间,只道是好一个道骨仙风的少侠,丝毫叫人挑不出毛病。
“看那雪坑,显然是一边比另一边深了半寸,这小孩还能硬着头皮说自己腿不疼,当真倔驴。”
百尺开外,雪松树梢之间,玉虚派掌门他老人家丝毫不觉得自己抱膝蹲在树梢之间偷窥有碍颜面,他内心正大光明,一心挂在那牵马缓缓前行的少年身上——
一会儿觉得他牵马绳的手背都冻得发青了怎么也不晓得带手套。
一会儿觉得他肩上的落雪也不晓得扫上一扫。
一会儿又觉得,少年发间白雪颇为碍眼。
现在他已经盯无可盯,开始研究他脚下踩出的一串脚印。
白初敛晚了白毅等人约两个时辰才麻溜收拾包袱开始追,好在本就大雪封山路难行,白毅他们走的不快……加之白初敛脚下功法了得,没费多少时间便追上了。
他眼力极好,脚下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而此时,眼珠子还挂在自家小徒弟身上,白初敛叹着气一边感慨是不是该给徒弟弄个狐狸毛围脖,一边抽出腰间素雪剑,一个潇洒转身,剑气已出,那极其敏锐的嗅觉和毫不拖泥带水的出剑速度,反而把身后靠近他的来人吓了一跳——
待剑指那淡然冷漠的人眉间,被吓一跳的人又变成了白初敛。
历封决伸出两根手指夹着指着自己眉心的剑刃,稍稍移开,脚下一踏与白初敛双双无声无息落于雪松树下……几招来往,甚至未惊落树梢积雪,更不论百米开外那顶着暴风雪前行的小弟子们。
“剑不错。”历封决盯着白初敛手中的素雪剑,就连剑柄都用绷带缠了看不出来自玉虚派,顿了顿,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意,“你还知道要隐姓埋名就不能用天宸剑。”
白初敛心虚了大概不超过一瞬,当真顺着历封决的话,将那普普通通素雪剑入剑鞘,而后道:“我又不傻。”
再顺便扯开话题:“你怎么来了?”
历封决背着手,无声瞅着白初敛,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说呢?
“江湖之上,一枚千年寒冰玉佛价值千金,这么大一尊摆件,黄金万两,足够亡命之徒无视玉虚派为之疯狂——更何况此次任务均为年轻弟子,我怕白毅镇不住。”白初敛七分认真道。
历封决冷笑一声:“真当铸剑台的剑菜市场一般白送?”
但凡任务,自然有风险。
“所以我看着,没必要为了一把剑把命都舍了,”白初敛道,“更何况玉佛千千万,徒弟只有一个。”
历封决抿起唇。
白初敛一看就知道这货是不高兴了,心想完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戳他怒点——身为一派掌门,尊老爱幼也有错么?
“你能看什么,平日里下山都不曾有过几次的人,怕不是白毅他们真遇见事之前你已经于柴米油盐之中把自己折进去。”历封决声音冷漠,“下山跑得那么快,你带银子了吗?”
白初敛愣了下。
看眼前这人一脸呆滞,历封决又想冷笑了,
忍了又忍,当真觉得自己是天底下脾气最好的人,男人从腰间取下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扔给白初敛——
后者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接了,入手一摸就知道历封决扔来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一愣之后,震惊了,脱口而出:“这是同意我跟着去了?”
“还能把你绑回去不成,”历封决淡漠道,“我又打不过你。”
这些年,伴随着白初敛出任掌门,历封决舍了江湖地位回到玉虚派掌事,大小事务一概包揽,让玉虚派不至于落得坐吃山空……人们都以为历封决已经投身全力以赴经营玉虚派和折腾白初敛的两项事业中,却不知他的剑法,其实从未落下苦练,甚至比在江湖闯荡时更为精进许多。
但方才,某个基本只知道睡大觉的人,却一招出剑,轻易将剑指他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