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妖僧[重生](50)
梁澄心中愧疚,一声“对不起”卡在喉咙却怎么也吐不出,因为他没有脸面也没有立场,说到底,冲觉会死,他难逃其咎。
他阖上冲觉的眼皮,轻声地念起了往生咒。
一念立在梁澄身后,眸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梁澄收起佛珠,起身转向一念,问道:“你在下手之前,可有想过怎么隐瞒?”
一念心中微怔,抬眼回视梁澄,对方所说的“隐瞒”,当然不单单指如何隐瞒外人,还包括梁澄,的确,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叫梁澄发觉,眼下他当然可以推辞道,他会下手也是一时冲动,他太怕梁澄会因此遭到明元帝的软禁,所谓关心则乱,于是失了分寸。
但是一念最选择坦白,他毫无避讳地说道:“想过,在不世阁里找个年龄相仿的人替代,他们从小训养,你对冲觉不甚熟悉,很容易就能瞒过去,之后再假做意外死去。”
梁澄哑然,半响,颓唐地低下头来,道:“师兄,那你打算一起杀了冲明吗?”
一念上前,正要伸手拢住梁澄,却被对方避开,对于梁澄的逃避,一念却状若不见,继续上前看似轻巧实则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将人牢牢锁进怀里。
他把下巴搁在梁澄肩膀上,声音有些低哑,“师弟,你若是不想杀,那便不杀,但是要放过他也是不可能的。”
梁澄这次并未像以往那样抬手回抱一念,他也不是在没有生一念的气,只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天意弄人,何况冲觉的尸体就在二人面前,他做不出亲昵的举动。
“我知道,我会让流云给他喂药。”最后,梁澄轻轻推开一念,道:“师兄,你把冲觉好好地……下葬,之后的事,就按你说的处理,冲明还是交给我吧。”
说着,梁澄便弯腰抱起昏迷中的冲明,往归真居的方向飞去,夜风卷起的衣袂,正好掠过一念伸出的右手指尖。
……
归真居内,冲明幽幽转醒,眼前之人却不是梁澄,而是冷着一张脸的流云。
“以后你就一直跟在国师大人身边伺候,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当做不知道,”流云将一瓶药抛向冲明,继续道:“这里面有四粒解药,每七日服用一次,一旦停下便会断肠而亡,只要你忠心耿耿的,国师大人必不会薄待。”
冲明收下药瓶,起身伏地跪倒,声音平稳道:“弟子领命,谢国师大人不杀之恩。”
流云点点头,冷漠离去。
木门开了又阖上,冲明敛神,直到不再听到任何足音与气息,才松开紧紧握着的拳头,只见一滴血液从他的指尖滑落,他猛地一挥衣袖,案上粗陋的茶具顿时纷纷砸到墙上,化作碎片。
“一、念!”冲明咬牙,从喉间一字一字地挤出一念的名字,带着刻骨的嫉恨。
第66章 梁澄被抓
归真居里依旧只有两个小沙弥,寺里并没有人察觉出冲觉已经被人换了。
第二天冲明刚一出门,就见到隔壁屋门口立着“冲觉”,对方好像也是刚刚关上门,见到冲明,仰脸向他微微一笑,露出上下四颗牙齿,正是冲觉平日里笑的模样,纯然之中透着拘谨。
“冲明,你也起了。”
眼前的“冲觉”没有一丝破绽,冲明缓缓地弯起眼角,点头道:“嗯。”
“我们赶紧去烧水吧,国师大人再过两刻就要起身了。”
冲明垂目,“好。”
四月暮春,桃枝早已长出嫩叶,花瓣只剩两三,杨柳撑开满目翠色,黄莺啁啁啼鸣,飞燕剪过柳梢,掠向檐角。
春日融融,和风煦煦,一切都很祥和,昨夜的一场风波,好似月色下的寒雾,太阳一出来,便消散无踪。
直到日暮,倦鸦归林,一念都没回来,临了哺食,“冲觉”向他禀报,温泉山庄的管事甘州来拜。
“阁主之前不曾回来,阁里积了不少事务,眼下还在京郊的庄子里处理,今夜恐怕赶不及回城,阁主吩咐小的给大人传话,晚膳不用候他。”
梁澄手里原先拿着经卷,却很久没能翻上一页,闻言搁下手里的经书,半响方道:“有劳了,甘管事。”
“此乃小的分内之事,”甘州原本半弯着腰,此时却抬起眼来看向梁澄,如常道:“不知国师大人可有什么话,好让小的捎给阁主?”
梁澄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属,因此也没注意到甘州眼里深长的意味,他无意识地摩挲着经书的一页书角,双眼也不知落在何处,过了片刻,问道:“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甘州:“若无意外,明日午时便可回寺。”
梁澄点点头:“好,你先回去吧。”
甘州离开后不一会儿,冲明便进屋提醒梁澄晚膳已备好,梁澄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碗汤便搁下筷子。
冲明恭敬地立在一旁,梁澄静静地打量着对方,十五岁,正是抽条的年纪,少年身上套着黑色的僧服,显得有些空荡荡,身量也不是很高,性子却是意外的沉稳,而且识时务,有眼色。
先是撞见他与一念的关系,眼看同门师弟被杀,接着被迫服下毒药,性命为人所控,寻常少年,经过如此一番波折,只怕惊惧交加,战战兢兢,冲明却能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冲这份心性,将来未必不会有所成就。
梁澄的视线毫无遮掩,冲明却不露一丝无措,任由梁澄打量,半响,梁澄问道:“冲明,你之前可想过以后做什么?”
冲明欠身一躬,抬眼直视梁澄,答道:“回大人,冲明原本想着有日能当做上寺里的执事和尚便心满意足了,不过,今后只愿一生追随国师大人。”
很简单的一句效忠之辞,态度不卑不亢,神色平淡无波,眼底却有着很亮的光芒,梁澄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冲明此刻的神情意外的熟悉,仿佛曾经见过好多次,待要细究,对方已经恭敬地低下头来。
梁澄按下心底的怪异,道:“很好,撤下吧。”
冲明语气担忧道:“大人才吃了那么一点,不再用些吗?”
“撤下吧,今晚不用守夜。”梁澄挥挥手,起身往禅室走去。
冲明起身,目送梁澄清瘦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帘帐之后,这才默默收起桌上的碗筷。
明日便是佛诞日,此前流云飞月一直不曾发现行迹鬼疑之人,大雄宝殿的佛像蒲团以及永宁塔上的金宝瓶亦没有什么不妥,此刻若要行动,今夜便是最后的时机,梁澄原本也决定要亲自前去探查,因此一念不在,也省去他找借口脱身。
佛诞日前一日,大雄宝殿内的蒲团要全部换过,佛像也要再擦一遍,此时子夜已过,梁澄悄声潜入大雄宝殿殿内,流云飞月双双跟在他身后,轻声道:“禀报大人,一切如常。”
梁澄修长的双眉微微凝起,仰头看向殿中的金身大佛,佛祖双目微阖,端庄安详,神态慈悲而宁和,注视着天下苍生。
上辈子,这尊佛像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两行血诗,诗中内容不堪,来不及细查,便被明元帝叫人拭去。
梁澄眉心一动,足尖微点,掠至佛前,细细打量眼前的佛像,忽然,梁澄发现佛像衣襟下有些细末,他抬手一抹,指腹上顿时粘上一些金黄色的粉末,竟与佛像的金漆一个颜色,若是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梁澄又移了一步,没在发现这样的粉末,他拿衣袖用力地拭了下,青色的衣袖上,顿时粘上一层淡淡的黄色。
这是……梁澄凑近,一股淡淡的辛辣之味扑鼻而来,这是姜黄!
原来如此!
这姜黄本是一味草药,辛香燥烈,破血除风热,遇碱则红,梁澄原本不懂草药医理,会知道姜黄,也是因为一念的缘故,只因姜黄还有个功效,能通月经及扑损瘀血,有次他腹痛,胃口也不好,一念便让厨子在菜里加了姜黄,姜黄的辛辣既能提味,又能缓解经痛……
梁澄一时有些失神,就在这时,斜空里忽然飞出一道身影,梁澄一惊,身体先行反应,迎身阻拦,右掌裹挟真气,直直击向那人胸口,结果对方身形诡异,犹如一道水蛇,竟然生生拐了个弯,向着另一空隙闪去,流云飞月也已经反应过来,飞身过来,一切不过瞬息之间,三人却已交手数招,那人明显不愿恋战,虚晃几招,便跳出殿外,流云飞月于是跟在对方身后,消失在黑夜之中。
梁澄怕流云二人抓不住刺客,正要出殿喊人,却见冲明自自侧殿的角门进来。
“大人,原来您在这儿!”
“冲明,这么晚了你怎么……”梁澄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看不清冲明的身形,对方就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下一秒,脖颈一痛,意识便已飘远,昏沉之中,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殿下……”
第67章 佛诞刺杀
京郊青屏山,甘州立在一念身后,一字不差地将他与梁澄的对话复述给一念听。
一念听到梁澄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嘴角不由微微上扬,心情颇为愉悦地摆了摆手,甘州正要退下,门外传来声响。
“禀阁主,酌思公子来了。”
一念转身,坐回案前,甘州会意,出了书房院子,便见一人长立阶前,一袭红袍,外罩绛纱,雪肤红唇,眉眼如钩,形如艳鬼,浑身上下,哪还有琴中仙弟子的清致洒然,高洁脱俗?谁又能想得到,近来颇受名士贵流拥趸的酌思公子竟会有如此妖冶的姿态。
“甘管事,”酌思公子,也就是韩斟意以袖掩唇,潋滟一笑,道:“许久不见,您看着真是愈发稳重了。”
“不敢不敢,酌思公子,这边请。”韩斟意的笑艳气逼人,寻常人见了只怕心魂摇曳,甘州年纪轻轻,竟然不受丝毫影响,神色如常地将人往书房领去。
韩斟意见甘州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老样子,暗道了声无趣,跟着对方进了书房,神色收敛,施施然行礼道:“拜见阁主。”
一念抬手,直接问道:“明日大相国寺佛诞法会,孟留君可有什么动作?”
韩斟意一怔,他受一念所命,与孟留君交好,再自然而然地透露出自己对明元帝的恨意,然后让对方查到自己真实身份,取信于孟留君,最后孟留君也的确按他心中的设想,主动与他摊牌,共谋复仇,如今孟留君早已对他信任有加,毕竟二人所谋一致,休戚相关。
之后他按孟留君所言,暗自接近二皇子,近来眼见明元帝愈发宠爱六皇子,二皇子颇为苦闷,自除夕皇家夜宴上献曲过后,二皇子就常来溪风院寻他。
韩斟意最擅长的,莫过于玩弄人心,渐渐地,二皇子竟是一有什么不虞,便去韩斟意那处饮酒听曲,不知不觉便吐露心中烦闷,此时韩斟意在不着痕迹地稍加引导,便潜移默化地让二皇子做了些他原先绝不会做的事,竟是愈发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