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不夜天(106)

    同在柳州时一样，郑玘直接把合折给扔到了小黑屋，现在连刑罚都不用了，每天除了在一扇小窗子里给他送饭送水，别的时间基本上就是漆黑一片。
    之前在柳州的时候，合折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钦陵能够带兵打过来，将他救出去，但是随着郑玘带着周王李显从容回朝，他就已经不抱希望了，所以最近合折在绝食。
    说实话关了那么多天，合折还没有疯也是让郑玘挺佩服的，倒是个坚韧的汉子，只可惜……立场不同，他一点都不同情对方，不仅不同情，在人家寻死的时候，他还不打算让人家死，他虽然之前说不稀罕合折交待出的情报，但是能够得到总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强。
    所以一路上的时候郑玘已经在一点点的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了，每天告诉合折一点消息，比如说钦陵被罚，比如说芒松芒赞将他定义为叛徒，比如说他现在成了吐蕃的罪人。
    没有什么比一个对国家无比忠诚的人被冤枉更让人心寒的事情，只不过合折一开始挺过来了，他倒是有了为吐蕃献身的觉悟，他从来也不怕死。
    郑玘察觉到了，不过要说合折为了吐蕃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他一点都不相信，所以他只是派人每天告诉合折，他的家人到了什么地方，然后又将他家人的表记都丢给他，哦，不仅仅是这样，他还让人将合折最年幼的那一双儿女给带到了牢房，让合折在里面听孩子的哭喊。
    说实话如果让李显来说的话，这种方式感觉挺残忍的，一点一点的剥夺人家的希望，想死都不行，因为郑玘发话了，合折如果死了，那么他的儿子会作为最下等的奴隶送到军营，而他的妻女也会被送去做军妓。
    至于他的父母，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的。所以现在……合折是死都不敢死，每一天每一天，合折被折磨的睡都睡不着，哪怕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他总是能梦到父母惨死，妻女被欺辱的画面。
    就算再怎么心里强悍，在郑玘这样日复一日的步步紧逼之下，也有些坚持不住了。
    终于在一个月后的一天，送饭的狱卒过来的时候，合折开口说了他被俘虏以来的第二句话：“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毕竟被折磨了那么久，语调也有些奇怪，狱卒第一开始没有听明白，后来合折重复了一句他才听明白了，然后……他连饭和水都没递进去就直接转头就跑了。
    还在饿着的合折：……
    你倒是先把饭送进来啊！经受了身体和心里的煎熬，好不容易破釜沉舟决定为了家人叛变，结果就是不给饭吃……哪儿说理去！
    之前郑玘将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告诉他们怎么做之后就没在插手过了，毕竟他还要去跟仲琮扯皮，恩，要更多一点的好处。
    只不过现在听说合折有软化的迹象了，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事情，直接到了京兆监狱。
    合折被提出来的时候，眼睛上蒙着黑布，说实话眼罩黑布已经让合折有了心理阴影了，人高马大的一个汉子，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折磨，已经形销骨立不说，被拖出来的这一路身体居然还隐隐发抖。
    当然他不知道这是郑玘为了保护他的眼睛才这么做的，总是在黑暗的地方，没有保护措施的话就被扔到有光线的地方，那双眼睛也就别要了。
    合折被拖过来之后，就听到了那个好听但是在他心里却更像是魔鬼的声音。
    郑玘也不想跟合折绕弯子了，这两天他跟仲琮各种交锋已经是心力交瘁了，所以他很直接的表示：“你既然开口了就代表你想活着，想要你的家人活着，只不过现在选择权在我手上，说说吧，你手里有什么东西能够从我这里换回你和你家人的命？”
    合折虽然有些萎靡，但是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他只问了一句：“你能做主？”
    不怪他怀疑，郑玘实在是太年轻了，虽然他也知道郑玘的官职不低，但是他不确定对方手里究竟有多大的权利。
    郑玘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别的权利没有，但是保住你和你家人的命还是做得到的，不过我需要告诉你的是，命可以保住，但是想要回吐蕃就不要想了。当然我想……依照你现在在吐蕃的名声，你应该也不想回去了吧？”
    合折一瞬间变的无比颓废，是了，他最崇敬的人，倾注了满腔热血的国家已经把他给抛弃了，事到如今，就算活下来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郑玘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他直接说道：“既然我让你活下来就不会放任你不管，到时候或许可以将你送到别的地方去隐居，大唐那么大，总有你容身之地，所以……你考虑清楚，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陪你在这里消耗。”
    合折闭了闭眼睛，他知道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痛恨自己的懦弱，却也痛恨抛弃他的国家。
    作为藏如如拉的副将，合折在吐蕃的地位并不低，他知道的自然也不少，不过更多的是有关于军事方面的。
    而这些却也是比较重要的，毕竟吐蕃和大唐的关系其实是十分紧张的，现在吐蕃的进攻被挡住了，但是只要他们恢复元气，只要丝绸之路还在，吐蕃就不可能安分守己，虽然合折的情报可能比较落后，但是也有助于他们更加了解吐蕃。
    “我勒个去，吐蕃这是多大脸啊。”
    在家里养伤的李显瞪着眼睛看着手上那本书，一时之间简直无法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厚脸皮的人，看看吐蕃史书怎么说的。
    赞普致书唐主曰：若不许嫁公主，当亲提五万兵，夺尔唐国，杀尔，夺取公主。
    这一段呢说的是文成公主和亲的事情，在李显的印象中，当初是吐蕃来大唐求娶公主，而且松赞干布在娶了文成公主之后，对李世民各种俯首帖耳，来往信件必称子婿，结果转头吐蕃史书居然敢这么写，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啊。
    李显看到这一段的时候，特别想要跟他家阿爹说：咱不跟他们议和了，天气热了，这样不要脸的国家就让他灭亡吧。
    只可惜，不能这么干，他敢这么说朝上那些重臣能活撕了他！李显有些气闷的放下那本书，转头就听到承保过来报告说郑玘来了。
    李显有些奇怪，郑玘怎么又……来了？
    说实话，自从回来之后，郑玘往他这里跑的特别勤快，一个月的时间比过去的一年都要多很多。这让李显特别的费解，最主要的时候郑玘每次过来都要带点东西，比如说各种身上的小配饰啊，商人从国外带过来的各种小玩意啊。
    虽然钱不多，但是挺有意思的。最主要的是，郑玘突然开始喜欢送他东西，这一点让李显特别茫然。
    他手上这本吐蕃史书就是郑玘送给他解闷的——说实话，看史书解闷什么的估计也就是郑玘这样的学霸才能做到，李显今天看这本翻译过的吐蕃史书是真的闲得无聊了。
    郑玘进来之后就看到李显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的躺椅上——应该是叫躺椅吧，反正就是很奇怪的东西，也不知道李显怎么折腾出来的，一开始看着挺奇怪，后来他试了试觉得还是挺舒服的。
    大概是郑玘来的太频繁了，李显跟他也不见外了，见到他走过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人又搬一张躺椅过来。
    说实话这样的姿态看上去非常的不郑重不礼貌，起码郑玘所受到的礼仪教育里面是这么说的，但是看着李显悠然自得的样子，他忍不住也跟着把礼仪什么的放到了一边。
    他过去的时候看到旁边茶案上放着的书，眉眼一动，看着李显微笑问道：“在看这本了？感觉怎么样？”
    “吐蕃脸好大。”
    “什么？”饶是郑玘理解能力惊人也忍不住有些茫然的看着李显。
    李显将书翻过来指着上面的字说道：“看看他们说的这叫什么混账话！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啊。”
    郑玘一眼就看到了那里，比起李显他淡定的很：“只不过是夜郎自大而已。”
    李显抬头看着郑玘，微微沉默了一下，他发现……他和郑玘之间相差的似乎不仅仅是一千五百年的代沟，从心理上大概就不一样。
    郑玘身上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洒脱大气，他对自己的国家有信心，哪怕别的国家嘴上嚷嚷的再怎么厉害，他也不过嘲讽一句跳梁小丑，然后就不再去理会。
    但是李显不行，虽然他穿过来的时候种花家已经发展的很不错了，世界强国这四个字非常勉强，而国民之中崇洋媚外的就不要提了，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觉得国外比国内发达？
    可是现在的大唐却十分有底气，因为这个年代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跟大唐相比。这一点李显脑子里清楚，但是他从来没有将自己的角色转变过来。
    郑玘看着李显突然看着他沉默发呆的样子有些奇怪：“又怎么了？不喜欢看就不看了，我再给你弄点别的书，唔，突厥那里没有什么史书，别的国家……书籍也不是很多。”
    “哎，不用了，反正我看书也不多，不过……这么多书清澄从哪里弄来的？”这个时代可跟后世不一样，想要什么书直接上网一搜就有了，郑玘那里的存书多的简直让李显惊讶。
    “有一些是自己默写出来的，有一些是从商人那里淘换来的别国版本，你这本我那里有吐蕃文版本，这一本是我译过来给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