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3)
“你呀你,人就一条命,你就是自己不心疼也想想你家人……”
郎缺摇头叹气,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谁和程欢似的,往日的行事做派活像是嫌命长一样。
程欢丝毫没理会他的心情,嘿嘿笑了两声,抬手勾着他的肩膀:“郎统领你这消息不灵通啊,满宫里都知道我是一个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哪个会心疼我?”
郎缺被噎了一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说到底他和程欢并没有多少交情,只是往日时常见面,勉强能说上几句话,看皇帝刚才脸色铁青,一副要杀人的架势,才好意提醒了一声,没想到这人却完全不领情。
不但不领情还丝毫不担心,郎缺甚至还听见他在哼一个小调子,却是自己没听过的东西。
他心里颇为无语,人家自己都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他一个外人更不必去讨人嫌,也干脆闭了嘴,在这有点古怪的气氛里,两人进了御书房。
一进门他们还未看清里面什么情形,就听见一声怒喝:“跪下!”
郎缺一颤,下意识要跪,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扭头,就瞧见程欢咧着嘴的脸:“他说的是我。”
然后他就跪了下去,仰着头看轩辕凛,没有一点自己闯了祸要挨罚的担忧,郎缺不得不在心里叹了一句,这模样可真欠。
轩辕凛大步从台阶上走下来,到了跟前一把抓住程欢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程欢,你好大的胆子!”
程欢撇撇嘴:“我可是为您好,一个小官,我俩去传旨,外头的人怎么看他?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奸佞小人,魅主祸国……”
轩辕凛气的额角图图直跳,用力将他丢在地上:“你也知道奸佞小人四个字?”
程欢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自己:“他们都这么说我的。”
轩辕凛噎了一下,气的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郎缺有些傻眼,不自觉的躲远了些,他本以为自己看见的程欢已经很不知死活了,没想到在皇帝面前的他竟然有过之无不及,这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吧?
“给我送去慎刑司,鞭三十。”
郎缺连忙答应一声,心里图图直跳,这假传圣旨竟然才鞭三十……这位程公公看起来也不简单啊。
他唯恐程欢再说别的,连忙拉着他往外走,路上瞧见之前跟着程欢去宣旨的内侍从一侧小门进了御书房,程欢脚步顿了顿,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忐忑来。
郎缺摇头:“现在知道害怕了?刚才怎么那么嘴硬呢?”
程欢哼了一声没理他,心里有些发愁这三十鞭只是因为他假传圣旨忽悠郎缺罚的,要是皇帝知道他还逼着陈荣跪了小半个时辰,估计还要发火。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跟着进了慎刑司的大门,他算是常客了,也不用人押他,自己脱了外袍,抓着刑具的手环站稳了。
持鞭的内侍挥了下鞭子:“程公公,奴才得罪了。”
他话音一落,便落下一鞭子,自肩膀横跨整个背部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郎缺在一旁监看,见他一鞭子就白了脸,抿紧了嘴唇像是要晕过去似的,颇有些担心:“你可忍住了,这才刚开始。”
程欢没开口,鞭打的内侍倒是先笑了:“您放心,程公公能忍着呢,三十鞭一声都不吭。”
郎缺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
外头响起脚步声,不多时御书房伺候的内监进来喊了停:“皇上有旨,将程欢带回御书房,命慎刑司刑杖伺候。”
郎缺一愣,这哪有罚人罚到一半换地方的?还要上刑杖?
刑杖可不是鞭子,那东西打的伤重,也极容易把人打残,程欢虽以往做了不少惹怒皇帝的事,这却还是第一次被人上刑杖。
郎缺很意外,拉着内监问他御书房里又发生了什么,毕竟轩辕凛不是出尔反尔的人,这忽然间改了主意很有些蹊跷。
内监附在郎缺耳朵上说了两句话,郎缺脸黑了,一扭头程欢正慢条斯理的穿衣裳,丝毫不觉得意外似的。
郎缺被他的坦然惊得目瞪口呆,颇有些回不过神来,嘴张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你说你……你怎么连这种事都做?这要是传出去,可是要得罪满朝文武的。”
程欢浑然不放在心上,一下一下理着衣襟,松松垮垮的系了腰带,还反手扯了两下,大概是血液衣襟黏住了内衫,他眉头紧紧皱起来,说话的语气便有几分不耐烦:“我又不做官,不入朝,得罪就得罪,怕什么?”
郎缺觉得他有些缺心眼,满朝文武要是都厌恶了他,随随便便在皇帝面前说些话,三人成虎啊,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还要再劝,程欢已经自己抬脚朝御书房走了,结果到了地方,没见到皇帝,倒是被两个禁军压在了春凳上,对方不知他刚才挨了鞭子,怕他挣扎,下手颇有些重,程欢疼的白了脸,险些没喘上气来。
小内侍自御书房里出来,带了轩辕凛的口谕:“皇上说不计数,打到程欢知错为止。”
程欢嘿嘿嘿笑起来,心想他哪里有错,一报还一报,公平又公正,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因此咬紧了牙活像是变成了个哑巴,死活不开口。
然而板子比他想的还疼,他这会才发现原来以往的鞭子真的是小打小闹,比起那东西抽在身上的感觉,这沉甸甸板子,像是要把人打碎一样,他心里恐慌起来,恍惚间却听见有人说打死就打死吧,反正也没人在意。
他赞同的点了点头,身上像是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黏腻腻的,他觉得很不舒服,心里想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回去洗个澡……要是能活着回去,就先洗个澡吧。
可直到那东西自肩膀上滴答下来落在手上,他才意识到那不是汗,是血,他被鞭子打出来的伤正在不停的流血。
可他这会竟然也感觉不到疼了,那板子一下下的只听见响,仿佛是打在别人身上,他有点懵了,困意涌上来,好像一闭眼就能睡过去一样。
张尽忠看他一动不动,又听着那一下一下的板子声,心里突突乱跳,有些看不下去了,几步走过来拍拍他的头:“你小子是不是傻?一句话而已,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程欢的意识已经有些昏沉了,听见张尽忠的话也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茫然的哦了一声,张尽忠心里一喜,连忙让人停手,自己小跑着进御书房去传话。
轩辕凛手一顿,他这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听见程欢肯认错,心里下意识一松,又冷笑,这狗奴才,还真以为自己治不了他,不过是往日懒得理会他罢了。
他甩甩袖子往外走,一出门就瞧见程欢满身的血,上半身是鞭子抽出来的,腰往下是板子打出来的。
他手一紧,心道宫里的刑罚似乎应该变一变了,这动不动就血肉模糊的,有碍观瞻。
他抬脚走了下去,在程欢面前站了足有几息对方却头都没抬一下,他心里有些恼怒,觉得这家伙果真是皮糙肉厚,都被打成这样了,竟然还要嘴硬。
张尽忠见他不动弹,连忙拍了拍他的脸,程欢迷迷糊糊抬头看了一眼,瞧见轩辕凛黑衣上的金龙被晃得眯了下眼,这才勉强清醒了一些。
轩辕凛看他满脸煞白,冷汗不停地滴下来,一副将死的模样心里颇有些恼怒,这家伙果真是不知死活,非要撑不下去了才开口。
他冷哼一声:“可知错了?”
程欢半晌没吭声,张尽忠唯恐他又要作妖,气坏了皇帝再要罚他,连忙提醒他:“还不认错?皇上不杀你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程欢先前死了一般将两只手垂在地上,此时听见张尽忠的话就将两只手收回来,撑在凳子上,支撑着自己抬起头来看着轩辕凛:“皇上说我错……是哪里错?”
这一副死性不改的样子,轩辕凛怒气上头,恨不得直接打死他,然而看见他一身的血又有些开不了口,只得压下怒气冷冷道:“你竟公然折辱贤王,还不觉得有错?”
程欢低下头古怪的笑了一声,忽然伸手抓住了轩辕凛的衣摆,他全身都是血,这一抓就在龙袍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张尽忠要拦,可轩辕凛却没动,只垂着眉眼盯着程欢看。
程欢费力抬起头,声音细不可闻:“你打我……是因为我折辱贤王,还是磋磨陈荣?”
第4章 不要命的奴才2
他似乎并没想过要从轩辕凛这里得到结果,因为问完之后他就趴在凳子上自顾自笑了起来。
轩辕凛脸色狰狞起来,张尽忠心里一跳,恨不得去掐程欢的脖子,让他将刚才的话给吞进去。
然而隔了几息,轩辕凛的脸色又平静下去,他没有再发作,反倒蹲下身看着程欢,压低声音道:“你莫不是忘了,程欢只是个被卖进宫的阉人奴才,有什么资格提起陈荣。”
程欢笑声一顿,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抬起头咧开嘴看着轩辕凛:“皇上,奴才知错了,不打了吧,要打死了。”
轩辕凛没吭声,掌刑太监见两人如此,心里觉得应该是不打了,正想松下精神休息一番,就见轩辕凛站了起来,问他们打了多少。
掌刑太监不防备是这么个问题,先前内监宣旨说不计数,他便没数,眼下又不敢说实话,只好随便编了一个:“五十杖了。”
轩辕凛垂眼去看程欢,面无表情道:“程欢轻慢皇室,罪不可恕,杖八十。”
他甩袖回了御书房,掌刑太监却有些懵,这杖八十是从头打还是接着打?
他求救的看向张尽忠,张尽忠敲了敲他的拖:“你傻呀,当然是接着打,不是五十了吗?再打三十。”
他有些担忧的看向程欢,这半死不活的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他给掌刑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放轻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