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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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商定好说辞,并肩走往前厅。
喧嚣的人声起伏不定,热闹的锣鼓敲了一响又一响,宴会已到尾声,灯火微微阑珊下来,尽兴的宾客都醉得如在仙境。
一片喜庆中,却听见一阵醉醺醺的嘲讽:“你一个草木人家的孩子,你读过什么书?念过什么字?你就敢指着将军的不是?”
三人知道不妙,分拨人群,却见乌泱泱围着的人群里独立着个瘦削的小少年。
暨艳挺着胸膛,横眉冷眼相对:“他昔年家居庐江,却头一个把战火带去庐江,说明他无情残酷;吴郡老太守盛宪盛公早年规劝他端正行事,他却还已迫害,足见是骄狂自大。世上皆无完人,将军固然功绩耀于千古,但要说错处却足能说上一夜。”
此言一出,觥筹相碰后骤然一停,余下铮铮声响一圈圈扩散开,举杯的人忘了动作,在场老少无不倒抽一口凉气,满怀的酒醉散去了三分。
这话虽然狂妄,但字字句句都算属实。
满地霜寒中,终有人忍不住发难:“你如此有本事,为何不敢在将军在的时候说这
话?他现下去陪小女,你才敢张口,不可谓当面君子,背后小人呐!”
暨艳看也不看他,反昂着头:“那公卿在将军在的时候为何不刁难艳呢?或者如今将军不在,公卿也大可畅所欲言,看看诸位敢不敢做一回无私君子?”
字字扎心。
即便背着孙策,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不敢将背后的抱怨宣之于口。
都是世故里滚打的人精,彼此的心思敞亮如灯火,暨艳不过说出了他们敢怒不敢言的话。
谁是真正的背后小人自然不言而喻。
李隐舟见部分世家贵族铁青的脸色,大抵能猜到怎么一回事。
这些人当着孙策的面儿话都不敢多说两句,等他被孙尚香拉去陪女儿了才敢出言刁难,没想到暨艳小小年纪骨头却很硬,不仅没有意料之中的畏惧,反而一张口就让人辩驳不得。
看着人群中独立的暨艳,李隐舟倒不觉得这算是惹麻烦,人无骨气便如刀刃无锋,只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与其任人欺负,还不如奋起反抗。
正欲妥孙权陆逊二人出面缓和,却见凌统叉着手走出来,笑着拉了拉暨艳的袖子,朝诸人道:“他敢这样说是因为将军心胸开阔,所以能容得下别人的议论。我想诸公今日在孙府为客,都是将军的高朋,应当和将军都是有一样的胸襟,总不至于……”
他眯着眼睛,狡黠中透着一丝嘲弄的光,偏不卑不亢地:“不至于一群大人欺负我们两个孩子吧?”
李隐舟刚伸出的手凝然滞于半空,一时不知道该欣赏他的机灵,还是该隔空拧一拧那张略显讨打的脸。
他的话虽然可气,但多少算个台阶,也恰到好处地垫在了这些矜傲的大人物脚下。素日爱惜颜面的高官子弟左右相顾,各自冷哼,像递了暗号似的权且憋下这口气。
暨艳冷然推开凌统箍上来的手,却没说话刻薄他。
他不需要别人为他解围。
但也不至于恩将仇报。
渐渐冷下的胶着气氛中,却听一人呷着醉意,冷笑出声:“公卿可不是欺负他,是替他阿翁管教,不对。”
他声音陡然一转,似想起什么,啧啧地扯出怪调:“我忘了,他没有阿翁,是个可怜的孤儿啊。可怜啊……”
暨艳遽然转眸,眼中沁着血一样的火光。
李隐舟亦绷紧了脸,下意识地想撸袖子。
正准备阔步走过去给他一拳,却听人群中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
“陆郎!公纪!你怎么了!?你快说句话啊?”
李隐舟心道不好,捏紧的拳头还未松下,先拨开众人立即冲到人群之中。
却见陆绩紧紧拧着眉目,口角蓦地涌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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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哐一声青锋落地。
却见是凌统的父亲凌操半跪在地上, 以周身环护陆绩,抄起半垂的宝剑挥退了一层层围过来的人群。
陆绩的喉咙轻颤地滚动,然而竭力将齿关咬住不肯出声, 一圈额发被虚汗沾湿,紧紧贴着几乎拧出青筋的眼角。
李隐舟知道他生性清高自傲, 绝不愿以狼狈的模样示人, 于是抬手拨开凌操的剑,扬了扬下颌示意他把人带去旁侧小憩的房间。
暨艳隔了人潮望过来。
却被凌统死死箍住了手。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陆绩身上, 凌统飞快而轻悄地道:“他们是借着刁难你对陆氏发难,你没见陆伯言都还站着不动吗?你跟着走开是让这些小人得了志。陆郎就交给你兄长, 先把这些……”
他鹰眼似的冷眸环视一圈:“收拾了。”
暨艳忽看向他,目光不定:“公纪身边的是你父亲?”
凌统无暇和他分辩前后,只道:“少主说要和陆伯言找人去, 让我们父子看顾你二人, 本想着有将军和我们在并出不了什么事。”
却没想到他都出面调停了,还有人不知好歹地往刀口上撞。
那人明面是呛暨艳无父无母, 却暗指陆逊自幼成孤、陆绩年少失怙。陆氏不与世族合流, 少不得招来一些冷眼,只是不敢明面撕开,只能拿陆绩的好友暨艳做文章了。
暨艳心头微微一凛, 手臂在凌统的辖制下慢慢垂下来,双足似生根般一动不动, 任漫卷的风掀动衣角。
他就这样远远地凝视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
将陆绩放平下来, 凌操方松懈五指, 撂下紧握的剑。
李隐舟匆匆取过案几上的笔写下个药方,不等墨干,从腰间取出一包炭粉一起递给他:“这方里除了给你的这包炭粉都是常用的药材, 劳你拿去让人煎来,要快。”
凌操接过来后并不多问,将剑甩给他:“你们自己当心。”
李隐舟道一声多谢。
这间小屋是临时隔出来给失态的客人小憩片刻,周围三面硕大的屏风略遮断鼎沸的人声,重重身影映在上面,似一场粉墨表演的皮影戏。
陆绩侧卧着,目光空落落凝在上面。
李隐舟蹲下来,
借替他梳理衣衫的动作摸了摸他的背脊,瘦如竹节的身体上透了层虚汗,带着不正常的浮热。
见陆绩并不抗拒检查的动作,才掀开他的眼睑看了看,果然很苍白。
看贫血程度,这绝不是他第一次出血了,也不知他一个人隐瞒了多久。
他大抵猜测到病因,以气音低低道:“想咳嗽不必忍着,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闻言,陆绩胸口如脱水的鱼般陡然起伏,在剧烈的一声咳嗽中喷出一股血雾。
李隐舟观察着出血量,还好不算过于危急,给凌操的方子也是在张机原钻研出来的凉血止血法里加了效力颇强的活性炭,是改良版的柏叶汤。
他替陆绩细细擦去唇边血迹,这孩子过于敏感多思,看的透彻,活得辛苦,小小年纪惹上这种难缠的病,他亦感到棘手。
咳嗽之后,陆绩似耗空了全部力气,虚浮的目光被垂下的眼睫遮断,暂且平复下来。
房外的声音却似浪潮般一股一股袭来。
喧嚣而模糊的吵闹声中,孙权冷冽的声音如数九寒风。
“兄长与我皆是失怙之人,你今日在我兄长的宴席上撒野,莫不是也想替先父管教我们兄弟了?!”
不想孙权居然自己揭开一直不肯启齿的痛处,那人似梦初醒般,也不敢再醉:“某,某岂敢议论吴侯?某只是看不惯这小子借势张狂,少主切莫看错了人呐。”
切切嘈嘈的蝇语中,却听陆逊不急不缓地问:“他一个寒门子弟,你说他借势,是借谁的势?”
李隐舟几乎可以想见这两人的表情,一温一冷如早春和煦中还寒的风,最能让人卸下防备中了招。
只听见气急败坏的怒号:“陆伯言!你不要明知故问!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