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一日,她是殿里唯独一个将戚长风端起毒药的动作看得清明的人。情深已至生死相许,让孟白凡不肯再对他们怀有半点世俗的偏见和顾忌。
她走了进来,先友好地对终于守得小皇子醒来的将军安慰一笑。康宁瞪大眼睛——而戚将军这时更是在小皇子震惊的目光中转身站了起来。
“孟姑娘,”康宁听到戚长风的声音简直柔和得不可思议:“我正有一二小事想同你请教。我们能不能先借一步说话?”
第46章 放弃 无意间错过了一只小猫
“然而中毒一事并不好隐瞒。若是小殿下一朝得知……”孟白凡听懂了这位戚将军的意思。可她心下总有些担忧。
“此事陛下和贵妃也是赞同的。”戚长风淡淡道, “孟姑娘所虑,无非是我们还要大张旗鼓地寻找药材,怕被他觉出蛛丝马迹来。只是寻药一事也好搪塞, 孟姑娘大可随口编撰一个研究古方的借口——他又不懂这些,又自来对孟姑娘这一桩事业最为看重。何况中毒一事就算让他知道也于事无补,反而要徒生出许多心事。还不如就让他当作身上毒已经解了,只要慢慢调养就好。”
孟白凡被说服了。
虽说小殿下所中之毒已经暂时得到了压制,至少三五个月内性命无虞, 可是人体构造乃世间第一等之精深奥妙,便是华佗再世也无法绝对保证小殿下的身体状况。在他们寻访解药的这段时间里,小殿下若能宽心一些、总好过他心思郁结、时时担忧。
看她点头答应了, 戚长风紧绷的脸色也放松了一些。然后他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在脸上尽力弯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孟姑娘救了康宁两次。如此大恩,戚某铭感五内,今后您但有差遣, 长风必倾力相报。”戚长风郑重道,又觉得这样空口白牙的场面话好像有些敷衍,他这时想起了小皇子之前提过几嘴的、有人给孟白凡筹备中的医馆找麻烦的事情:
“戚某回京中虽时日尚短、但旧年也曾交过几个能办事的朋友。先前某曾听闻, 有宵小之辈在孟姑娘的产业跟前作乱, 不知您可需要——”
孟白凡赶忙摇摇手将他打断了, “我救小殿下,一为我行医的职责, 二为的是我待小殿下的一颗心。”她察觉到这位戚将军听到这里,神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许多,不禁暗自发笑。
但孟白凡并不是那等恶趣味的人,也没心情对这几日已经过得足够难熬的戚长风作怪捉弄:
“我家中虽有弟妹,也许是为着不曾相处过的缘故, 却始终难觉得亲近。只是在同一屋檐下两不相犯地住着罢了。可唯独对小殿下,白凡讲一句僭越的话——小殿下叫我一声孟姐姐,我便厚颜应了,因为我心中也实是将他当成比血脉更亲的弟弟看待。”
戚长风赶忙插了一句:“是极!在小殿下心中,也确实将孟姑娘当作可亲的姐姐!”
孟白凡莞尔,“既然如此,我救小殿下,也是在救我自己至亲的人,又怎么能图将军的回报,”何况,“我那些微不足道的麻烦,当下还实在算不得什么。二殿下前日路过,就曾顺手帮了我的忙。白凡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若日后真有地方需要臂助、我自然不会一味同将军客气。只是将军也实在不必跟我这样谦让。”
毕竟她心里把康宁当成亲弟弟疼爱,那戚将军论起来又算作她的什么——弟夫?
戚长风哪里知道面前这个得罪不得的“孟姐姐”在想什么。也许世界上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把他跟小皇子的事看透了,只是他就像聋子瞎子一样始终没有开窍。
在确认了这位孟姑娘与他的小殿下彼此之间都只有姐弟般的情谊,戚长风终于在连日的窒息中感受到一点点久违的神清气爽。
只是在几十步之外、堆锦叠缎的床榻上,康宁深深缩在衾被里,只觉得整个人又痛又冷。
身体上的苦楚还在其次,还有一种更幽深的、孤单又酸涩的滋味从他心里盘旋登陆了。
片刻之前孟白凡从外面走进来时对着戚长风那个温柔喜悦的微笑;戚长风立刻站起身、要同孟白凡单独聊天的反应;乃至他从昏迷中刚刚醒来,他们两个人就都把他丢在这里,走到一旁径自去说话——
他们不过是刚刚结识,彼此间认识方满两日,便有这样情投意合、互相欣赏了吗?
宿命般的疲惫和无力倒灌入小皇子刚刚萌芽了一丝懵懂喜欢的心房。
此时此刻,他孤独地躺在这里回想,突然觉得在湖边试探的自己、这些时日一直妄自幻想的自己,无比的愚蠢可笑。他失神地望着透入帘帐内的丝丝微光,摇了摇头。
好在一切一厢情愿的痴妄并没有壮大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康宁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他知道该把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永远搁置、藏好。戚长风和孟白凡是两个他最喜欢的人,他们若能好好走到一起,做一对相爱至深的鸳侣,小皇子只会比任何人都更盼望。
“想什么呢?”戚长风终于跟孟白凡一前一后走过来了。
他这时已妥善收起连日来盘旋在他周身的那种阴郁焦躁。只是如往常一样坐到小皇子床边,饱含心疼怜惜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待会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再睡一觉。”
康宁轻轻点点头,冲着他和一齐看过来的孟白凡微微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小皇子明明很乖,戚长风却在那一刻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怅然若失的心慌。
那种感觉并不激烈,完全比不过自从亲眼目睹康宁倒在自己怀里、就始终在心底拼命呼啸的恐惧和愤怒——就只是好像他在路上走得太急了,粗心大意,无意间错过了一只毛绒绒的、主动朝他脚边蹭过的小猫。
于是这回他得想尽办法、用尽手段才能把那小猫哄回来了。
不过戚长风当下并没有深想。
纵然康宁已经醒来,但是真正要紧的事还远没有解决。小皇子体内的两种剧毒正如两只暴怒的蛇一般时刻在戚长风骨血里撕咬——那感觉像是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剑,是脚下踩着的蠢动暴烈的火山,让戚长风偶尔的轻松之下埋着长久的不得安宁。
戚长风开始隐隐生出憎恨自己的念头。七年前,七年后,纵然他杀灭了所有仇人回来、纵然他已经算得上位高权重,可是他总是没能保护好他真正在意的人。
可是当着这个小东西的面,所有的愤恨都要藏起,所有的痛苦俱不能表露。
直到看着小皇子很快就体力不支地再次睡着,殿里所有轻松的氛围、愉快的笑意才一瞬间全部坍塌下去。
戚长风立在小皇子床前。比起方才在康宁眼前的一个人,他又变回了这两日守在望舒殿的那颗沉默森冷的石头。
徽帝和赵贵妃这时才匆匆赶了来。
从出事到现在,帝妃之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是心怀有愧,一个是心中有恨——到了这个地步,赵贵妃和皇帝之间已经很难再说什么彼此释怀或原谅,小皇子的解药大概也就是他们二人之间唯一的解药。
“宁宁醒了吗?”皇帝还在外间时就轻声发问。
“又睡了?好,好,”他大概是做了一个什么手势,“小声些,叫他睡——他现在就是要好好调养。”
赵贵妃跟徽帝在宫门口正好撞见,她却好像没看到那样径直小步跑了进来。她就是为了康宁才梳妆打扮,又叫殿里的嬷嬷给她找冰块敷了半天肿胀的脸和眼睛,着急忙慌好容易收拾停当,匆匆赶了过来,她的孩子却又睡下了。
可是赵云桥又怎么会介意。她代替戚长风坐到床边,摸了摸儿子冰凉苍白的额角和放在被子里的手,唇角一弯,声音却无端的哀伤:“小懒猪。”贵妃饱含柔情地轻声轻语,好像床上的人只是在她跟前贪睡耍娇。
戚长风回头看了皇帝一眼,知道这位陛下现在赵贵妃面前不敢开口,于是他先轻声挑起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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