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台(宫廷)(66)
粮草具备,内外同心,正是一举攻城的好时机。
五月三十,诸军齐发,赵希诚为前军,北燕铁骑为中军,襄州军为后军。鞑族陈兵十万于长安城外。新朝军的将士大多是战败后南逃到江南的边军,起初还有些怯战,被鞑族大将遮护觑见破绽,仗着蛮力挥刀横冲直撞,竟在前军中杀出了一条路,鞑族骑兵一拥而上,赵希诚顿时陷入被动,军中惊乱。
正在危急之时,严宵寒带着一队北燕军杀到,把深陷重围的赵将军捞了出来,喝道:“都稳住!盾兵上前,余者结长刀阵,别慌!”
赵希诚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见严宵寒纵马直出,手握斩马刀,如疾风卷地,眨眼间连砍数人,带着一身新鲜狰狞的血气撕开敌军包围,一骑当先,冲到了遮护对面。
战场上容易令人热血上头,严宵寒杀人如麻,但他心里很清楚,刚才中军东翼遭到蛮族伏兵偷袭,傅深一时抽不出开身来照应前军,要是前军一溃千里,中军被两面夹击,他们今天就别想回去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当务之急,是要先把这个一脸横肉的鞑族傻大个弄死。
严宵寒飞龙卫出身,指挥小团伙群殴还行,对带兵却无甚经验,所以他也不跟赵希诚抢指挥权,而是单枪匹马地杀去跟遮护对刀——这方面才是他的强项。
遮护坐在马上,比严宵寒还高一个头,手持大刀,挥舞起来的力道直如开山劈海,带起的风都割的人脸疼。严宵寒走的则是轻巧奇诡的路子,角度刁钻阴狠,刀刀直逼要害。两人打的难解难分,刀身对撞声似骤雨落地。遮护在战场上大概没遇到过这种大内出身的对手,被那轻快飘逸的刀光晃花了眼,手中动作一时没跟上,不小心露了个破绽。严宵寒目光一冷,毫不犹豫地反手上挑,薄薄的刀刃毒蛇一样沿着护甲的缝隙钻入,就势一拧,切豆腐似地卸掉了遮护一条胳膊——
身后忽然传来破风声,他分神用余光看去,只见一柄寒刃斜劈向他的后背,是遮护的裨将见势不好,抢上前来救。
借着方才那一刀的势,严宵寒的第二刀已经逼近了遮护的脖子,这时候收手就是功亏一篑,他目不斜视,亦不回护,眼里只有那人脖颈皮肉下勃勃跳动的血脉,竟是打算硬吃这一下,只要能取遮护项上人头!
一蓬血花飞溅,刀刃切断骨骼的滞涩手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掉在马蹄下,背后预料之中的痛感却没有如期降临。
“出什么神?没杀过人吗!”
严宵寒茫然回首,发现傅深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脚下倒着一具无头尸体。他一手提缰,一手执刀,刀尖犹有热血滴落,头盔下的面容俊美冷肃,眉目如同结了霜,审视的目光仿佛冰锥一样直刺心底。
他似乎是想骂人,但是好悬忍住了,只冷冷地道:“过来,跟着我,别乱跑,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巧了。”
刚才两刀杀了一个鞑族大将的严大人比哈巴狗还训练有素,半点不敢耽搁地催马颠了过来。
傅深沉着脸发号施令,令前军执长刀,结墙前行。北燕铁骑已将伏兵清理干净,大将遮护也被砍死,鞑族骑兵失去先机,心生怯意,进攻的速度慢下来,这时襄州军从后头赶上来,与北燕军左右夹击,战场局势陡转。
这场仗足足打了四个时辰,汉军斩首数万,终于将鞑族骑兵主力歼灭,残余败军弃城逃跑。
戌时正,傅深分出一队人马追击残兵,三军整队入城,百姓夹道欢呼悲泣,各奉酒食犒军。至此,长安光复。
清点伤亡、安排巡城、应付各路官绅……傅深忙了一整夜,严宵寒也跟着他熬了一夜,直到天色大亮,追击残兵的北燕军回城,将俘获的几个鞑族将领关进府衙大牢里,忙乱方歇,众人疲惫不堪,各自去歇息。
傅深他们住的是座官员宅邸,比在棠梨镇那破屋不知好了多少倍。严宵寒难得地犯了洁癖,反复洗了好几遍才将身上的血腥味洗掉,等回到卧室,比他先洗完的傅深已靠着床头睡着了。
他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搏动着,富有节奏感,几乎像是某种韵律,一点都不急促。一时间,喧嚣的喊杀声终于远去,周遭的细微动静传入耳中,仿佛从修罗地狱重返人间,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他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站到傅深绵长的呼吸声一停,阖着眼懒懒地问:“怎么,罚站呢?”
“嗯?”严宵寒蓦地回神,走到床边,将他搬到内侧,自己在他身边躺下:“怎么醒了?”
“你在那直勾勾地发疯,我能不醒么?”傅深掩口打了个呵欠,翻身搂住他的肩膀,在那道伤疤处碰了碰:“今天……不对,昨天,你有点太不小心了,我这回就不骂你了,你自己长记性。”
“是我心急了,”严宵寒从善如流地认错,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拥住他瘦削的脊背,轻声问:“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咱俩隔了那么远。”
傅深却没正面回答,漫不经心地道:“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挨一刀,我也不用活了。困了,睡觉。”
严宵寒没追问,仔细想了一会,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摸到了傅将军铁甲下深藏不露的一点柔情。
他从小长在京城,没上过战场,临阵对敌的经验约等于无,监军虽然不用出战,但傅深仍然不放心,所以才非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以便时时看顾,免得刀剑无眼,误伤了他。
战场上,如果不是始终分心牵挂着他,怎么能及时替他挡下那一刀?
“你怎么能这么好?”严宵寒看着傅深的睡颜,觉得自己好像模模糊糊地尝到了桂花糖的甜味,心猿意马地想:“我快要忍不住了。”
待长安城中诸事落定,严宵寒找了个由头,将傅深带出了城。两人沿着山路慢慢走,看了满眼山花烂漫,等走到半山腰,一座汉白玉浮雕的牌坊出现在绿树荫浓的山道尽头。
傅深隔着老远,眯眼看去:“青莲池?什么地方?”
严宵寒笑而不语,拉着他的手往里走,没过多久,全貌俱现。里面竟是一整处依山而建的别业,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绿树花枝掩映,淙淙流水环绕,粗粗一看,占地少说也有千亩,非大富豪奢人家不能有这等手笔。
“这座山叫双白山,山上有很多温泉,”严宵寒带傅深穿过游廊,绕过正房,来到后面白雾缭绕的汤池前,“这山庄是我义父的私产,他驾鹤西去后便归了我。温泉活络去疾,我一直想带你来,只是总不得空。所幸这回终于遂愿,侯爷看看,可还满意吗?”
“人比人,气死人,”傅深叹道,“看看你爹,给你留了个温泉别庄,再看看我爹,留给我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
严宵寒从背后环住他,笑微微地道:“没关系,别庄和人都是你的。”
傅深挑眉:“有这等好事?”
严宵寒的手开始不老实地去解他的衣带,闻言在傅深脸上亲了一口,大言不惭地道:“上回都说了是明媒正娶,那不如……侯爷与我做点明媒正娶之后才能做的事?”
第69章 反转┃此地虽好,终非吾乡
什么温泉舒筋活络, 全是鬼扯, 傅深泡完之后不但腿没好,腰也快废了。他精疲力竭, 远远地躲到池子另一边, 指着心满意足的罪魁祸首道:“别过来。离我远点。”
严宵寒诚挚无辜地道:“我帮你揉揉腰?不干别的。”
傅深:“用不着, 滚。”
严宵寒便不吭声了,傅深闭目养神片刻, 听他没动静, 不禁有点心里打鼓,怀疑自己话说重了, 感觉好像刚睡完就把人一脚踹下床, 有失温柔体贴, 于是默默出了口气,打算顺毛哄哄。
刚睁开眼,就发现严宵寒不知何时从他的正对面“漂”到了侧面,他要是再多犹豫一会儿, 说不定这人就要偷袭得手了。
严宵寒:“……要不然你再闭上眼睡会儿?”
傅深:“……”
“这也忒不乖了, ”傅深无奈道, “我养着你解闷?还不如一锅炖了吃呢。”
严宵寒无声地冲他讨好一笑。
水光潋滟,波纹粼粼,他的眉目沾了水,轮廓越发清晰分明,乌黑长发漂浮在身侧,露出水面的肩颈锁骨上缀着几枚落红斑斑的吻痕, 那一笑更是灼眼似的动人,连满目青山秀水都为之失色,直令傅深垂眸敛眉,感觉再这么看下去,他就要按不住自己点烽火的手了。
同样是吃人间五谷长大的,严宵寒也没比别人多吸收天地灵气,怎么就他能长成这样?
见傅深像个被妖怪诱惑了的和尚似地阖目,眼不见心不烦,严宵寒知道他这是默许了,于是笑眯眯地凑过来,小心地把他拢进怀里:“敬渊。”
傅深哼了一声。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严宵寒道,“太美满了,总怕是在梦中。”
可能是疼怕了,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心悸,哪怕怀里抱着他这辈子最大的圆满,也仍旧会惴惴地回忆起孤枕难眠的滋味。
他的忧思不是没有道理,天意无常尚且不论,长安收复之后,赵希诚要留守此处等待朝廷命令,北燕铁骑却要继续东进,分离几乎就迫在眉睫,这时候要道别,无异于从严宵寒身上直接剜一块肉下来。
傅深将他的手从水中拿出来把玩,忽然道:“不知道咱们家现在怎么样了。”
“嗯?”
“此地虽好,终非吾乡,”傅深懒洋洋地道,“你那‘美满’可以先放一放,等收复了京城再感慨不迟。”
严宵寒忍俊不禁地低头附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的意思是……等回京后,在咱们家的池子里也可以这么……唔!”
傅深回手给了他一肘子,带起一串水花:“出息。”
严宵寒手脚并用地将他裹在怀里,一边非礼人家,一边假正经地道:“好了,别闹,说正事,等这边安定下来,我打算去蜀中走一趟。”
傅深皱眉:“打算去见太上皇?”
“嗯,”严宵寒道,“京城事变后,飞龙卫和大部分禁军、小半京营都跟着太上皇西狩。你也看到了。我在新朝虽然勉强能说的上话,与树大根深的江南世家比起来还是太浅,手下可用的人太少,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
“所以你想把旧部从太上皇那里要回来?”傅深问,“他凭什么答应你?”
严宵寒却不肯再往下说,买了个关子:“山人自有妙计。”
“行吧,”傅深知道他不会乱来,也不打算横加干涉,只道:“你自己心里有数。需要我帮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