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将脑袋一侧,躲开那只手。
肉贩促狭笑笑,假意赶人,世子却看看那巷子,那儿一个小少年蹲坐于地,饿得两眼发怵。
靖公子等了又等,迟迟不见阿兄归来,扭头一看,见阿兄和那肉贩俱不见人影。
小公子慌忙站起,四处寻去。
“阿兄!阿兄!”
难不成,阿兄不要他了?
小公子慌怕不已,只比先前刀架脖子时恐惧更甚。
好在找到另一条巷子末端,突然就撞上一人,小公子抬头一看,便惊喜唤道:“阿兄!”
然而喜悦之情不过片刻,他就见到世子身上血花溅开,两手更像是在血里泡过一样。
“快走!”世子攥紧钱囊,把人提起便跑。
小公子看着后方,只见到一只没了鞋的脚,腥红血洼渐渐晕开。
这一行,磕磕绊绊走来,转眼又是一年大雪。
兄弟二人来一好心人家过夜,此处只有一对夫妇,见这对兄弟孤苦,也不收取银钱,还做了荤食款待二人。
那妇人尤其爱护小公子,还裁了衣裳,给他做了件衣服。
兄弟在此地住了数日,直到初雪消融。
是夜,夫妇与世子长谈。
“……小儿体弱,不宜远行,贱内一直未能生育,早盼能有一子,我看令弟同我们极是投缘。”
“若令弟能长居于此,毋需风餐露宿,敝人家中亦有些薄业,来年送令弟读书,日后安稳娶妻生子,做长兄的亦再无牵挂,何不算两相成全。”
这对夫妇亦不白白要人,还答应送上五十两纹银。寻常人家,五十两可供数年花用,这对夫妇确实有心。
一道薄墙,靖公子一宿未眠,也不知那头谈了多久,他咬紧牙关,只怕自己哭声惊了他人。
忽然,寒风灌入。
小公子一扭身,就被人拖抱而起。
“阿、阿兄…!”他不是,要将他送走么?
世子拖着弟弟在雪里走了几步,猛地就将人紧紧拦在怀中,那力气直恨不得把这少年揉碎了,嵌进血肉里。
“谁说你能走!”
他们说的,他又何尝不知。将这少年留在此地,他便再无拖累,待些时日,这孩子便会忘却前尘,来日上私塾、考功名,接着娶妻生子,一生和乐安稳。
然而——凭什么?
阿兄……
小公子吃痛,茫茫抬头,却看世子满目猩红,似要将眼前的少年扒皮挫骨,血红双唇寒声道:
“你听好了,我若生,你便可生;我若入地狱,你便随我入地狱!”
这句话分明教人毛骨悚然,靖公子却觉悬着的心着着实实地落了地,安了。
第12章
当年,世子湣携着幼弟流亡他方,日子虽过得极苦,但也总有和乐的时候——
深夜,兄弟二人抵足而眠。
小公子翻了又翻,一只手突地捞了过来,把这不安分的小子往怀里一带。五指梳过发梢,靖公子打小头发便长得多,就是疏于打理,摸着也极软。
“跟烙饼似的……”
听到世子嘟哝,小公子咽了咽,刚才才吃过的,怎么又饿了。
这倒也是,少年这会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是,阿兄总把吃的先留给他。
小公子想得简单,先前还傻傻追着世子问:“阿兄……为何要带着我?”
那双厉眼瞅了过来,你说为何……
小公子眨眨眼,他想想,阿兄说了什么来着了?——对了,阿兄说:“自然是饿了,在路上就把你烹了吃了。”
这话不过一句玩笑,小公子倒是认认真真道:“那我喝多点水,长胖一些,阿兄就能吃饱了……”
大雪消融,兄弟二人来到街上,边陲之地一座小城,临到过年,市井亦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逛到庙前,小公子也跟着人凑前去,似模似样地拜了一拜,无非就是求佛祖保佑阿兄平安长寿,他心里想着什么,嘴上跟着说了出来。世子听他稚嫩之言,暗觉好笑,脸上也跟着微微扬起。
出了庙堂,转角一条街全是半仙。
那些香客求了签,便在此处求解,如今快要过年,这些江湖术士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只稍伸出掌心,就能将你三生三世胡诌个遍。
靖公子也是头次见到,不由多看数眼。世子便带他坐下,探出手掌来。
那头一个法须斑白,碰了一碰就捋捋须,所说不过是公子吉人天相,奈何命中有几个劫数,亟待化解。到了下一个,是个口齿伶俐的道长,一张嘴就吉言不断,只道公子人中龙凤,这生顺顺遂遂,富贵逼人,胡言乱语听得人脑子发热,不等他说完,世子便带着公子起来。
正欲离去,忽而一声音喊住二人。巷子尽头有一瞎子半仙,看着如叫花子也似。
世子还未伸出手来,那半仙就道:“这位公子命格非凡,但是贵中带煞,非常人所有。公子若非出身侯门,必成枭雄。”
转而又望向靖公子,半仙语滞,连呼三声怪奇。世子皱眉,已有几分怒意:“你想说什么!”
“公子莫怒,小公子福缘极厚,只是……”
这命数何其迥异,明明是福禄双全之命,却是早夭易折的面相。
世子扔下三文钱,便扯着幼弟离去。
走到半道儿,小公子不由看了看兄长脸色:“阿兄不信他们的话么?”
“尽是些江湖骗子,有何可信的。”
“可……我信第二个的。”
“为何?”
小公子眨眨眼。
——因为,他说阿兄一生富贵,百事顺通,长命百岁。
这样的日子,虽然短暂,对靖公子来说,却弥足珍贵。
然而,佛说世间八苦生老病死怨憎别离五取蕴,人们往往忘了最后一条——求而不得。
这流亡的一年半载里,他们避开了无数次的追杀,数次都命悬一线。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不知到底是前世作恶过多,或是天意如此。
靖公子自幼体虚,过去有亲娘细细呵护,当女儿般精养,这才养得结实一些。这些时日同世子流浪在外,硬生生将底子都抽干了去……
靖公子闻到药味,睁开眼来。他见着旁人,喃喃唤了一声“阿兄”。
自从公子病倒,世子亦不眠不休地照看着他。
世子一手执着药碗,将少年扶起,他平生从未伺候过人,如今一勺一勺喂着少年,竟是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小心。
小公子也懂事得很,这药味令人作呕,他眉头不皱,全喝了下去,纵是毫无效用,也觉得是阿兄一片心意,怎敢浪费。
看弟弟喝完,世子打开油包,捻了一块松子糖。便是自个儿挨饿,也舍不得看他吃苦。
世子问:“甜么?”
小公子默默颔首,只把自己往世子怀里凑了凑。
炭火虽足,也不如阿兄来的暖。
“砰!”
一声巨响,那大夫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看眼前这恶徒亮出刀子,架在自个儿脖子上。
“快救他!什么法子都好!给我救活他!”
只看床上,少年瘦骨如柴,两眼深陷,已是病入膏肓之征。
这倒霉的大夫全身抖颤,这、这……究竟该怎么救啊?便看他双腿发软,颤颤跪地,竟给世子磕头来:“小人、小人确实无法,这位小公子,怕是——”
……没救了?
世子一怔,刀剑落地,那大夫一见,连滚带爬,忙头也不回地逃离此地。
破屋又遭连夜雨,这世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毅公子坐探满天下,无孔不入。
风雨之夜,世子带着幼弟连夜出逃。
追兵紧随在后,世子背着少年逃进林中,一刻不敢缓下。
危在旦夕,双脚已经无知无觉,背上的少年睁开眼:“阿兄,我好冷。”
世子只将人裹紧一些,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道:“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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