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哪里看得懂这些,随意翻了几下,顶多看出个字丑不丑,这些皇子师从大家,一个个字都比他写得好看。
若是薛相在,兴许能给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萧复抬头望去,窗外天色刚亮,朦朦胧胧地笼罩着鬼影重重,冤魂不散的皇宫。
他写了一封信,确切来说,就单是一个字。
“储”。
将纸叠起来,交给元庆:“带到行止观给他。”
元庆了悟地点头,即刻出宫去。
萧复起身来:“梁洪,备马车,给皇子们更衣,本王要带他们出宫。”
梁公公稍愣,有些为难,但还是立刻道是,萧复突然说等等,他低头看了下自己血迹斑斑的绯袍,道:“先沐浴。”
他虽然闻不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也看得见,知道血是臭的,待会儿会吓到林郎,都不乐意跟自己亲近了。
第38章 金陵城(15)
摄政王要沐浴, 诚然梁洪公公也是一晚上没睡,还是火速去安排,这一夜皇宫内廷没有一个人睡着, 鸦雀无声,弥漫死寂。
见了宇文铎那浮夸的、能泡几十人的汉白玉大浴池, 萧复摇摇头:“本王要个浴桶就行了,这么大的池子,给新君泡吧。”
他没有穷奢极侈的臭毛病,加上嫌弃这池子宇文铎用过, 不干净了,要了浴桶,遣散了宫女,将身上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不留一丝血迹。
他一夜未睡, 这一下泡在温暖热水里,浑身卸下防备, 几乎快睡着了。
然而还是不能睡,眼睛只闭了半刻钟, 他便沐浴焚香起身,萧复还不放心, 特意让梁公公闻了:“本王身上, 是香的?”
“……啊?”梁公公简直愣住, 想起四殿下夸摄政王漂亮, 他还高兴来着,连忙也点头:“香的, 香死了!”
萧复皱眉, 闻了下自己的衣裳, 什么也闻不出来:“这么香的么,血腥味还有么?”
梁公公说:“没有了,是檀香味。”
萧复其实并不知道檀香是什么味道,一支香点在鼻尖,兴许能嗅出一星半点。
“皇子们呢。”
梁公公:“都在外面候着呢,皇父,这是微服私访出宫,特意给皇子们换了身简便的衣裳。”
萧复从宫殿出去,游廊上站着四位小皇子,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小四殿下也有模有样地学着。
大概几位殿下都知道了,摄政王是掌控他们生死未来的掌权者,自己只能讨好他、孝顺他,方才有生机和出路。
梁洪大公公并不可信,这马车出宫后,萧复让马夫直奔定北侯府而去,在定北侯府让皇子们下车,又给他们换了身衣裳,换了辆更简单的马车,让元武去引开跟踪的锦衣卫,萧复带着皇子们从侯府侧门出去了。
皇子们几乎都是第一次出宫,都有新鲜感,但因要守规矩,不敢撩起布帘往外看。
萧复见状,伸出修长手指,撩起布帘子:“都没出过宫门?”
大殿下点头望去,此刻刚过辰时,街上陆陆续续开始有摊商贩夫了。大殿下:“回皇父的话,儿臣只跟随父皇祭祖时,出过一次。”
“你们呢?”
二殿下三殿下纷纷摇头,四殿下啃手指说:“母妃说,宫外有好吃的。”
“煴儿,”萧复看他老是吃手,忍不住把他的手摘下来,“我记得你母妃入宫前是民间女子,跟你说过许多民间趣事吧?”
“说过的,母妃告诉煴儿,粒粒皆辛苦,让煴儿不可以浪费粮食。”才两岁多的孩子,晓得说这么多完整的话,已经是很聪明了。
约莫是感觉萧复有考校的意图,大殿下立刻说:“皇父,儿臣虽然没有出过宫,母妃也不是出身民间,但儿臣身边的宫女太监,大多是老百姓,他们时常说起宫外的事,儿臣也时常听他们说。”
“说什么?”萧复看向他,大殿下的眼睛带着局促的紧张,但很清亮,到底是孩子。
“儿臣记得,有一次宫女……州三年来颗粒无收,儿臣主动从自己的私库、母妃的私库里,凑了一千两银子,请父皇拨下去赈灾。”
萧复想他兴许有一颗爱民的心,也知道说出来,至少脑子跟他的猪脑子爹不一样,没有硬伤。
萧复:“这些赈灾的银子,大殿下可知是如何拨到百姓手里的?”
大殿下表情一呆,想着皇父称呼小四煴儿,却不称呼自己煜儿,想来是没那么喜欢自己吧……他支吾道:“父皇封了山西巡抚,赈济银,由巡抚官……拨到下面各州各县,再分到,百姓手里。”
萧复没说话。
二殿下却突然出声:“回皇父的话,儿臣以为,山西受灾乃是洪涝,河流决溢性洪水爆发,导致百姓无家可归,这灾银,是给百姓修避难所,修建水利设施所用的,朝廷要开仓放粮,解决饥荒,粮食才是民之根本。”
萧复稍显意外,这个老是埋着脑袋的二殿下,七岁的年纪,知道治国的内核。
“这话是谁教你的?翰林学士?”
“回皇父的话,是……”
二殿下明显是紧张了,在萧复盯着他的视线下,额头几乎落汗,也不敢说谎,“是儿臣的外祖父教导的。”
狭窄的马车内陷入寂静。
二殿下的外祖父,就是昨夜死在萧复刀下的亡魂罪臣徐徽。
然而这位二殿下,竟然在知晓这会触怒萧复的情况下,还是说了实话。
一可能是他害怕,不敢撒谎,二许是他性子直,就是不会撒谎。
“儿臣知罪!”二殿下知道害怕,欲要下跪,被萧复一只手拦住了,语气波澜不惊:“罢了。”
萧复转向老三:“三殿下如何以为?”
正在抠腰带的三殿下满脸写着茫然:“儿臣以为,二皇兄……外祖父是罪臣,按理需抄九族,可二皇兄毕竟是天家子孙,此事和他,并无关系……”
二殿下埋着头不吭声。
萧复表情淡淡:“没问你这个,问你汾州洪涝的事。”
“哦哦哦。”三殿下终于松口气,断断续续把先前两位皇子所言,总结了一遍,然后把四殿下念的诗句,背完整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皇父,只有解决了百姓的苦难,百姓才会勤劳耕种,自给自足,不愁吃穿。”
三殿下不算愚钝,还知道偷人家的答案,用自己的语言编造出一个听起来尚可的回答,懂得投机取巧。
萧复心下有了判断,表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对他们道:“到了宫外,有三条规矩,一则,忘记你们的身份,不得以‘本殿’自称,你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切记,谁犯错了,当心我翻脸无情;第二,不得唤我为皇父、摄政王,称我……长罢了。”
大殿下踌躇道:“舅公……为何叫兄长?”
萧复似笑非笑:“你看我的脸,像你们的舅公么?”
大殿下摇头。
本应当叫舅公的,自己是宇文铎的舅舅,是他孩子的舅公,但这样称呼,未免总让萧复觉得自己够老了。
“第三,”萧复的视线从四位皇子身上,“今日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见一位先生,须得恭敬礼貌,视为长辈,称呼老师。他考的问题,你们都得一一回答。”
金陵城外还有赵王的人,萧复不会这时候带他们出城,更不可能带锦衣卫去行止观,打扰则悟道长安享晚年,躬耕乐道。
到秦淮河畔后,萧复带着四个孩子上船,小四殿下腿短,船和码头接驳处有个坑,他犹豫不敢跨过去,萧复单手将他一捞,就抱过去了。
“谢谢皇父。”四殿下糯声道。
萧复严肃着脸,将他搁在地上:“叫什么?又忘了?”
“叫……兄长,”四殿下记起来了,“兄长。”
萧复点头:“嗯,对了,不许忘了,不然兄长要揍你。”
为了方便,他把对小殿下们的称呼,改为:“老大、老二、老三、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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