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瑭自语着,飞速收拾妥当出去见人。
女官的请求很简单:明日是公主的生母——先皇后的忌日。公主在灵光寺为亡母设下水陆道场,意欲出京,亲临法会。
身周没有方便的女性侍卫护她出行,这才找上了周瑭。
乍一听这请求很正常,但周瑭注意到,女官未着宫服,微服出行,而且郑嬷嬷说这名女官是“私下拜访”……
难道,长庆公主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此事?
周瑭思忖稍许,并不打算答应。
女官见此,道:“殿下曾明言,这是对县主私设的考核。若护送有功,殿下定会助您通过吏部试,并濯选您为公主御侍。”
说罢还特地报上了俸禄:“——从二品官,岁俸银一百九十两,俸米七十七石五斗。”
咚咚咚,周瑭狠狠地心动了。
这不是瞌睡来了给枕头吗?
不过出于谨慎,周瑭没答应也没回绝,只是同意随女官进宫见长庆公主,问问详细情况。
直到女官将他带到了宫墙外。
周瑭看向宫墙下杂草掩映的狗洞,陷入了沉思。
“……其实如果不想被发现的话,我可以用轻功溜进去的。”
女官眼神歉然:“县主有所不知,近日圣上身边新添一名御前带刀侍卫,听闻那执金吾眼力极好,就算皇宫上空掠过一只蚊蚋,都能在九百尺之外射中。如今还是稳妥些好。”
“还有这回事。”周瑭心中惊讶。
原书里薛成璧从禁军升到御前带刀侍卫,所以周瑭对他同僚有哪些人,印象还比较深。
书里没有提过还有一位箭法如此神妙的执金吾啊。
不过想想也是,他自己的到来已经改变了许多,边疆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已经和书中所写不尽相同,局势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既然他能改变薛成璧的命运,说不定也在什么时候影响了其他人的命运。
周瑭暂且按下疑惑……并规规矩矩钻了狗洞。
他亦步亦趋跟着女官,九转十转才绕到了公主落榻的长庆宫。
长庆宫富丽堂皇,只是寝殿内空无一人,幽篁森森,寂寥得有些可怕。
周瑭行礼之后,长庆公主萧含君从屏风后绕了出来,静静打量他。
“抬起头来。”清冷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
周瑭抬眼,在触及到对方的面容时,有些讶然地缩了缩瞳孔。
上回诞辰宴上,萧含君戴了面纱,无人能窥见她容貌。
而这一次她并未做遮挡,露出了额心一块狰狞的疤痕。
“吓到了?”她眼神染上些许阴鸷。
周瑭没被她的眼神慑住。
太熟悉了,他怔怔然想,小时候薛成璧被触到伤疤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那不是想要攻击谁,只是受伤之后产生的自我保护心理和自尊心受挫的表现。
周瑭心软了许多,眼里不自觉流露出心疼:“还痛吗?”
萧含君一顿。
周瑭立刻回神:“抱歉,是臣唐突……”
“不。”萧含君玉口轻启。
是在回应他刚才“痛不痛”的问题。
她似乎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周瑭放轻松了些:“敢问殿下,是如何伤到的?”
萧含君直言:“一方砚台摔来,我昏了过去。醒来后,便是如此。”
这太过分了。
“谁摔的?”周瑭皱了眉。
萧含君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嘲意:“你觉得,谁敢?”
周瑭张了张口,没出声。
长庆公主在大虞的地位之高,就连众多皇子都触不可及。敢用砚台砸她的人……他不敢想。
先皇后的忌日就在明日,飧食之后,公主遣女官请他留宿在长庆宫。
周瑭百般推脱,后来见女官逐渐面露怀疑,只好应下。夜里不敢睡,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在性别上露了馅。
整晚他都在想薛成璧。
最开始是在烦扰对方是否中意男子的问题,后来思念如潮,诸多纠结犹如渺小的星子,被浩浩汤汤的银河吞没。
周瑭眼里只盛得下思念。
他想,不论如何,只盼边关事罢,能与对方相见便好。
如果全然按照书中所写,离薛成璧回京,还有两年。
两年啊……真是比银河还要漫长。
一夜无眠,直至清晨。
萧含君着一身轻巧的男子便装站在他面前,并将同款的便服和一顶幂篱递给他。
周瑭震惊了。
他本以为公主出行是大阵仗,萧含君只是缺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贴身保护,主要的护卫工作自然有其余侍卫负责。
但他万万没想到,护送公主出城的,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周瑭后退一步,想要反悔:“殿下……”
一只冰凉的手握上他腕间。
萧含君握拉他,神色定定:“你也有在乎的逝去之人,对么?”
周瑭瞬间想起了外祖母。
“今年忌日,圣上特请司天监为母后设下祭坛,祭祀由无定上师亲自主持。”萧含君露出了熟悉的嘲讽之色,“可笑的是,正是无定上师、是乌坦神教——如今的我朝国教,害死了她。”
乌坦神教是大虞特有的信仰,与儒道佛三家不同,自成一派。
它原本是从北疆传来的巫术,后来渐成规模,统御了司天监,取得正统地位,并在今年被正式立为国教。
周瑭对之所知不深,但从浅显的几次接触来看——薛成璧被以驱鬼之名滚水洁身,还有三年前孟氏服用的转胎丸,皆与乌坦神教瓜葛颇深——周瑭不认为它配得上“国教”二字。
“邪.教罢了。”萧含君咬牙,“若母后知道害死她的人为她主持祭祀,九泉之下定神魂不宁。”
“水陆道场需要亡者的三滴鲜血作为引魂之物,我全部所想,不过是超度母后的亡魂。”
“为什么是我?”周瑭的心脏很沉重。
“我常听皇兄赞你武功奇绝,颇有侯门将风。”萧含君言辞中流露出恳切,“他说你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周瑭,请你助我。”
她口中“皇兄”定是太子萧翎。周瑭问道:“太子殿下可知晓此事?”
“自然。”萧含君抿唇,“那是我们共同的母后啊。”
周瑭吐了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去换衣裳,请殿下稍候。”
忽如冰消雪融,春暖花开,萧含君面上绽出一个极浅的微笑,就连额上狰狞的伤疤都没能压过她的美。
周瑭看呆了眼,一瞬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若薛成璧贵为公主……大抵也是这么好看吧?
周瑭多往腹部的伤处紧紧地缠了几圈布料,就换上便服,携萧含君出宫了。
这些年他“侠以武犯禁”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几乎不费功夫,就带着一个不会武的大活人混出了城,甚至还搞到了马匹。
萧含君不会骑马,周瑭便先扶她上去,自己坐在她身后,隔着一拳远的距离。两人都头戴幂篱遮掩面容,就算皇帝本人迎面过来,都认不出马背上的是他女儿。
往灵光寺的小路上,萧含君忍不住道:“没想到皇兄所言竟半点不虚,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还远不及母亲。”周瑭诚实道。
或许是极少出宫的缘故,萧含君心情很不错,话也多了起来。
“胜过丛云将军只是时间的问题。……对了,听皇兄说,你养了他春蒐赢下来的猞猁?”
“嗯。”周瑭笑道,“它叫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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