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暮寒心里一沉,正想抬起头,头顶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微凉的指尖探进发丝里,他瑟缩了下,听到温润的声音,像是在笑。
其中好似还夹杂着含糊的两个字:“好乖。”
月色渐浓,远处炸开小簇小簇的烟火,像是星子从九霄银河坠落,从人间路过,而后便销声匿迹。
祝珩眯了眯眼睛,那个方向,似乎就是燕暮寒要带他去看烟火的地方。
看来他错过了小将军准备的礼物。
好可惜。
祝珩抚弄着腕间的玉珠,罕见的有点后悔。
观音寺已经关门了,裴聆满脸泪痕,站在门前的树下张望,一看到祝珩就跑了过来:“殿下,你去哪里了,我刚刚没找到你……”
祝珩被吵的头疼,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刚准备开口劝劝裴聆,身旁的燕暮寒就开口了,音色沉冷:“闭嘴。”
裴聆这才看到祝珩身边站着的人,他没有见过燕暮寒的面容,但耳朵灵,一下子就听出了是燕暮寒,嘴巴一闭,脸比农家院子里晾晒的细纱都白。
救命,为什么燕将军会在这里?!
燕暮寒的气势太骇人,裴聆下意识往祝珩身后缩了缩,糖人的木棍都快被捏断了。
燕将军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一身的少年气,除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哪哪都和统率大军的将军搭不上边。
他崇拜的人原来长这样。
裴聆偷偷打量着燕暮寒,畏惧中夹杂着惊喜,像天真的羔羊第一次见到狼,天性使他想要臣服,好奇心又催生出别样的情绪。
“这是给我买的吗?”
祝珩看着糖人,裴聆谨记燕暮寒的命令,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将手上的糖人都递给他。
他买了两个糖人,其中有一个是给自己的,没想到燕暮寒会来。
祝珩也不客气,接过两个糖人,笑着道了谢:“我还要再逛逛,有燕将军陪着不会出事,你若是累了,可以先回去。”
这是送客的话,偏偏裴聆是个木头脑袋,还眼巴巴地看着祝珩手上的糖人:“我不累——”
“回去。”
燕暮寒一声令下,裴聆一秒都不敢多留,忙不迭跑远:“是。”
观音寺里传出敲钟声,一连几声,将天色敲得昏暗,将白日敲入了睡梦,只留下漫天的星尘随意描摹,勾勒出瑰丽的夜色。
祝珩一手一个糖人,等钟声停下才看向身旁的人:“燕将军好凶,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燕暮寒没发觉两句话之间毫无关系,只抓住了生气的字眼,眸光忽闪,理不直气也壮地点头:“你应当,赔罪。”
这么喜欢被摸头吗?
祝珩挑了挑眉,他记得北域的儿郎脾气大得很,摸头是带有挑衅意思的行为,会惹得他们大发脾气。
燕暮寒,和书中描述的异族人都不同。
祝珩从来不是个温和良善的性子,过去的局势逼得他做小伏低,想开之后,骨子里的恶劣劲儿便泄露出来,他将手上的糖人递给燕暮寒:“边吃边想吧。”
燕暮寒没反应过来:“嗯?”
“想一想,希望我如何赔罪。”祝珩咬了一口糖人,不着痕迹地看向他的耳朵,“吃完糖人,就可以提要求了。”
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是不是红的。
燕暮寒闻言一怔,迫不及待地接过糖人咬了一口。
他不喜欢甜食,更不想吃裴聆买的东西,如果不是祝珩给出的条件,他绝不会……啧,好甜好奇怪。
狼群茹毛饮血,他的记忆伊始是像野兽一样撕咬,啃食生肉,就连食用熟食都是被强迫学习了几个月才纠正过来。
从来没有人给他吃过甜的东西,祝珩是第一个。
又一个“第一个”。
他生命中的第一次、第一个,全都是眼前人给予的,可他仍旧不满足。
燕暮寒嚼着糖,似乎所有的事情和祝珩扯上联系,都会变得容易接受。
就像糖人。
祝珩刚吃完糖人的三分之一,燕暮寒就拿着吃剩的细棍在他面前晃:“没了。”
可以提要求了。
除了容易害羞,还很喜欢甜食。
被这么殷切的目光盯着,祝珩立马想到了撒娇讨食的狸花猫,心里动容了几分:“还想吃吗?”
要求已经想好了,但燕暮寒突然改了主意:“嗯。”
他盯着祝珩手上咬了几口的糖人,有了新的想法,如果侥幸得逞了,他就会与祝珩更加亲密。
“不知道卖糖人的小贩有没有收摊,我们可以去逛逛……”
祝珩看着突然低下头的燕暮寒,话音落的很轻,手上的糖人被咬住了,他松也不是拽也不是,僵立在原地。
……想吃糖想成这样?
得逞了!
燕暮寒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叼着那块糖不放,他闻到了祝珩身上的味道,是一种药味和檀香中和后的独特气味。
南秦有习俗,肌肤相亲的人是要成婚的,他和祝珩同吃了一块糖,也算是间接的……燕暮寒咬碎糖人,抬起头:“好了。”
他是个大度的人,愿意多给祝珩一些适应的时间,成婚的日子可以往后推一推。
南秦的礼数比北域严格许多,祝珩虽看不上那些虚礼,但从小接受了严格的教育,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他看着手上的糖人,罕见的陷入了沉默。
当初的评价没有错,这位异族将军的确……好生孟浪。
燕暮寒把祝珩送到房间门口才离开,祝珩歪倒在软榻上,看着剩下的大半个糖人,心情复杂。
他做不到与燕暮寒分食,又不好意思将吃过的东西送给对方,只能将这个烫手山芋拿回来。
裴聆敲了敲门:“殿下,我来给你送炭盆。”
他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怕撞上燕暮寒,特地看他走远了才敢过来。
祝珩坐直身子,理了理衣服:“进来吧。”
房间里的香燃了一大半,空气中浮动着轻淡的梅花气,清幽淡远,让人联想到黄昏时雪地里的梅花,疏影横斜。
祝珩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里满是甘冽的气息:“怎么换香了?”
“檀香厚重,不利于睡眠,这是燕将军特地命人调制的晚香。”裴聆将炭盆放下,看到他手上的糖人,咽了咽口水,“殿下,你不喜欢吃吗?”
他脸上写满了“想吃”二字,祝珩扔也不是给他也不是,沉默了一会儿,将糖人插在窗口:“不舍得吃,留着做个纪念吧。”
裴聆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点头:“哦。”
夜深人静,月至中天。
糖人只剩下身子,被房间里的烛灯一照,映在窗户上,变成一幕不会动的皮影戏。
乍一换了新的香,祝珩有些不习惯,失眠,半夜都没睡着。
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盯着窗纸上的影子瞧。
今晚燕暮寒还会来吗?
白天见过面,晚上又一起逛过街,刚刚把他送回房间,应该不会来了吧。
祝珩抠着手串上的玉珠,神色难辨。
梅花香在北域十分流行。
据说延塔雪山的山脚有一片白梅林,受穆尔勒河的浇灌,梅花在冬日最冷的时候盛开,花瓣和雪片一样白,香气浓重,北域百姓常常以白梅花瓣入香。
这晚香大抵也是为了让他尽早习惯吧。
祝珩翻了个身,床边放了两个炭盆,他浑身都被烤得暖烘烘的,被子盖到腰间,里衣胡乱地敞着,露出大片胸膛,白皙的皮肤上起了小片小片的红疹。
怕冷又怕热,祝珩恨透了自己这副麻烦的身子。
太医署的人曾诊断过,他体寒,皮肤薄,受不了太大的冷热刺激,最好是用恒温的取暖工具,比如暖床的人。
要不是他一直住在明隐寺,榻上怕是躺满了各处塞进来的姑娘。
脚步声从房门传来,祝珩连忙闭上眼睛,将被子拉到脖子底下。
做完这些事后祝珩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可以不装睡,是燕暮寒半夜偷偷潜进他的房间,理亏的不是他,他该起来抓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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