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珠何须椟(42)
姬妙花笑道:“呀呀呀,亲亲果然很喜欢新家。”
端木回春回头望着对面那座山,心中暗恼不已。前前后后不过才眨眼的工夫,他竟将自己陷入越发艰难的境地。他强定心神道:“峰主可否将我送回对面山脚?”
姬妙花睁大眼睛,故作不解道:“为何?”
端木回春道:“畏高。”
姬妙花道:“可是明明是亲亲想上来的。”
端木回春皱眉道:“我几时说过要上绝影峰?”
姬妙花道:“呀呀呀,亲亲不要否认。明明我说不带亲亲上山的时候,亲亲那么伤心,看的我的小心肝拧啊拧地痛。”
……
他纠结的明明是那个锁!
端木回春道:“峰主看错了。”
“不管看对看错,我们先看看新房再说。”姬妙花不管端木回春作何反应,一把拉过他往山那一头走。
绝影峰雾气缭绕,坡路陡峭,正中一座塔状巨石占据山峰正中的地盘。端木回春绕着巨石走,只觉脚底都是斜着走的。他见巨石巍然屹立,犹如房舍一般高,心中暗道:莫不是他们在石头里凿了洞,就住在石头里?
只是巨石绕了一圈,除了见证此石的确光滑如镜之外,毫无所获。
姬妙花叫道:“啊,我忘了,其实路这边。”
端木回春疑惑地看着他站在铁链旁边,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纵身向后一跳。端木回春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却被他反手抓住一同拉了下去。
纵然端木回春不畏高,且知道姬妙花绝不可能好端端地跳崖自尽,但是当手被紧紧握着,硬拉着往下堕落时,依旧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惊吓只是心往上一提往下一堕的工夫,两只脚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一块平地上。
姬妙花笑吟吟地望着他道:“放心,我就算舍得自己死,也一定不舍得你死。”
端木回春打量四周。
铁链在他们举头半尺处,犹如一条晾衣绳。绝影峰上窄下宽,他们脚下所立之处乃是一块凸出来的小平台,只能容四个人一个挨着一个贴着站。姬妙花与他站得稍开,脚后跟有一半露在平台外,悬空着。
若是他伸手轻轻一推……
端木回春盯着姬妙花的双脚,脑海中猛然闪过这个念头。
“绝影峰的风景比之睥睨山如何?”姬妙花浑然不觉地夸耀着山峰美景,原本就站在悬崖边的脚更是变本加厉地移了出去。
端木回春猛然伸手,将他拉了回来。
姬妙花顺势将他抱个满怀,嘴巴一惊一乍地喊着,“亲亲现在就要么?!可是,人家还没有准备好呢!不如先洗个澡?”
端木回春将食盒用力朝他胸口一顶,“峰主接好。”
姬妙花拎起食盒,冲他抛了个媚眼道:“我知道,男人的身体总是很容易冲动的。亲亲不用害羞。”他扭身,贴着山壁往前走。
平台前面有一条通往下方的石阶,似是被利器硬生生地切割出来的,大大小小并不工整,但是能在这样的悬崖峭壁开辟出这样的山道已可用鬼斧神工来形容。端木回春见山路越走越长,一路向下延伸,忍不住问道:“此路是尊师开辟的?”
姬妙花头也不回道:“当然。除了我师父,天下哪里有这样无聊的人。”
端木回春道:“尊师真是一代奇人。”他暗暗惋惜自己生不逢时。当年武林无论是中原还是西羌,都是能人辈出。姑不论他们是善是恶,且说纪辉煌、姬无常、还有姬妙花的师父……个个都是能他人所不能,为他人所不敢。论魄力,论手段,却是让他们望尘莫及。
山道猛然一转,忽而出现一片四四方方的平地。
平地倚着山壁,山壁上有一幅用利器划出来的五六人高的人像。那人伸开双臂,仿佛迎面清风,一派恣意之态。山壁前竖着一座竹楼,旁边有一个清波荡漾的蓄水池。
姬妙花指着那人像道:“这是我师父。”
端木回春道:“好画风。”
姬妙花道:“我师父亲手刻的。”
端木回春道:“好身手。”
姬妙花笑道:“若他知道你这般欣赏他,兴许他就不会一个人跑去沙漠里自寻死路了。”
端木回春听得一怔一怔的,“自寻死路?”
姬妙花道:“我师父初入江湖,靠的就是一身水下功夫。师父说,当年中原有个高手叫纪辉煌,武功极高,在地上从未遇到过敌手。后来我师父约他在水下比斗,两人不分胜负。”
若换做其他人,听到他师父一己之长攻对方之短还落得个不分胜负的下场,定然会大大取笑一番。但端木回春与中原大多数世家子弟一样,从小听着纪辉煌不败神话长大,纪辉煌武功高强的烙印深深镌刻在他心中,因此听到他师父与纪辉煌比了个平手,不但不觉他丢人,反倒觉得他师父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你师父为何会在中原?”端木回春问道。
姬妙花笑道:“我师父是中原人,出道时自然在中原咯。”
端木回春一愣,“你师父是中原人?”
姬妙花道:“曾经是。”
端木回春问道:“那为何会来西羌?”能够在水下与纪辉煌打成平手,他师父陆地上的功夫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即使在中原也能扬名立万,功成名就,何必跑来西羌?
姬妙花道:“因为我师母。我师母当年是圣月教长老之女,师父对她一见钟情,一路从中原追来西羌,成婚之后便留在了圣月教。”
难得他主动提起圣月教之事,端木回春焉会放过机会?他又问道:“你师父既然是圣月教的长老,又为何要另建绝影峰?”
姬妙花刮着他的鼻子道:“亲亲这么关心我师父的消息,莫不是爱屋及乌?”
端木回春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峰主若是不便回答,大可不必回答。”
“从今往后,绝影峰只有你我二人,何必再分彼此?”姬妙花拉着他往竹楼的方向走,“只要亲亲想知道的,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等我说完,饭菜都凉了,不如我们上竹楼边吃边说。”
竹楼共两层四间屋。
第一间屋没有门,只有一张矮桌。
姬妙花在矮桌边坐下,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放在桌上。
菜都是素菜,青菜萝卜,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姬妙花亲手为他盛上饭,又将筷子递到他手中,才道:“古塔卡会将每日的菜从铁链送过来,亲亲只管吃,不必担心下一顿。”
饭菜经过适才的上下颠簸和耽搁,早已经凉了。
端木回春胡乱扒了两口,便停下筷子。
他停下,姬妙花也跟着停下。他站起身道:“亲亲收拾桌子,我去泡茶。”
论茶道,端木回春虽然不如花淮秀和顾射这般精通,但当年他游历各地,也曾四处品茗赏鉴,因此听到姬妙花要沏茶,心里头还是藏着几分期待的。
姬妙花先摆上炉子,再放上水壶,最后拿出一个纸包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端木回春:“……”若他没有看错,那纸包里的分明是——
晒干的菊花。
第54章 革面敛手(八)
姬妙花道:“这是我师父最爱惜之物,他临行嘱咐我好好照料。我思来忖去,唯有将它们晒成干,才可保证它们不腐不烂,不凋不谢。”
端木回春垂眸看着纸包里果然不腐不烂不凋不谢的菊花,淡然道:“自然如此,峰主应当为他们立个墓碑,放个牌位,早晚香烛供奉才是,为何拿出来?”
姬妙花道:“我不这样做,亲亲又怎么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胜过菊花呢?”
“……峰主抬举了。”
姬妙花取过炉子生火,然后将壶递给他,“亲亲去打点水来吧。”
端木回春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接过壶,起身走到竹楼外。
蓄水池是后天开凿出来的,底部坑坑洼洼,凹凸不齐,池水却十分清澈。他将手伸入水中,被冻得一个激灵。
“这是雨水和雪水积攒起来的。”姬妙花趴在竹楼的栏杆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竹楼在绝影峰峰顶与山腰之间,云海缭绕在头顶,看似举手可得,其实尚有一段距离。端木回春暗暗惊叹,真是不看不知,一看方晓得山道之长,竟有百余丈,绕着山峰蜿蜒而下,如两人合抱粗的蛇。遥想当年姬妙花的师父以一人之力开辟这样一番天地,是何等地耗费心力,又何等地惊世骇俗!
他用瓢打了水,回到竹楼,火已生起。
姬妙花将壶放在炉上,等水滚开,再将菊花放下去,拿着根筷子轻轻地搅拌,熬了须臾,便起壶,将水倒在碗中,递给端木回春,“亲亲尝尝看。”
端木回春接过碗,浅尝一口。
“怎么样?”姬妙花期待地望着他。
“尚可。”端木回春放下碗。他虽知菊花清热解毒的功效,却不喜它的味道。比起菊花,他倒是偏爱黄瓜苦瓜一些。
姬妙花难掩失落之色,“亲亲不喜欢?”
“不喜欢。”端木回春坦然道。
姬妙花接过他的碗,咕噜咕噜喝尽,然后用拇指慢慢地摩挲下唇,“果然很好喝。”
端木回春道:“既然峰主喜欢,不如多喝几碗。”
他话音刚落,姬妙花就扑了过来。
虽是意料之外,但端木回春仍下意识地用手臂遮挡了下。
姬妙花抓住他遮挡的那只手的手腕,往下一拉,将自己下巴搁在上面,眼巴巴地望着他道:“不是亲亲让我喝么?”
端木回春咬牙道:“茶在那里。”
“我想喝的是亲亲的口水啊。”姬妙花撅起嘴。
端木回春手臂猛地一用力将他推开,迅速站起身道:“我回去休息了,峰主请自便。”他说完,也不管姬妙花作何反应,径自向外走去。
到了外面,他才想起姬妙花还不曾分房给他。但是适才的情形又让他拉不下脸走回去,干脆直接跃上竹楼楼顶坐下来。
从屋顶看风景,又是另一番景象。
对面青山巍峨雄壮,如一面天然翠绿屏风,闲花野树,呼之欲出。那条粗锁连在中央,将天硬生生一分为二,仿佛囚笼的边界,一方是自由天地,一方是囚鸟生涯。
他从腰际取下折扇,缓缓打开。
墨黑的魔教二字映入眼帘。他仿佛看到冯古道书下这两个字时,坚定沉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