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浔相斗尚可,但若是父皇的心都是偏向的李浔,那我如何取胜啊?”
说着,竟然垂下了几滴泪来。
“可你父皇现在就你一个及冠了的儿子了。”淑妃听着这些话也面色沉重,但仍旧硬着这口气。“他的心怎么可能不偏向你?”
“但父皇还活着!”晏鎏锦又掀翻了桌面上的一套茶具。“他也可以不需要我。”
厢房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母子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才又听得淑妃言,“那若是他命不久矣了呢?”
“不,不可!”晏鎏锦站了起来,恍恍惚惚地摇着头。“我方才是说了胡话,父皇怎么会不需要我呢,我为父皇做了那么多。
“况且父皇素来待我亲厚,从未严厉苛责过我,我又怎能如此狠毒?
“尚未到绝路,我相信父皇……也不会那么狠心的。”
说着说着,模样竟然又生了几分癫狂,嘴中念念叨叨便是“父皇不会放弃我”这么一句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逐渐地平静了下来。
“母妃,你说得对,我不能自乱了阵脚,他李浔还没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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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回到府中,不过刚在正厅喝了一口热茶,就有不速之客领着侍卫敲响了掌印府的门,待子卯将人请进来,才发现是羽林左卫亲军指挥使韩元嘉。
阵仗很大,但也还是客客气气的。
李重华对他还算是熟悉,不是个眼高手低的人,做事情稳扎稳打,虽说没有过什么大的功劳,但这么些年也没犯过什么错,算是难得了。
“掌印。”韩元嘉对李浔抱拳行了个礼,又忽而移着目光看向了李重华,没说话,只是看了几眼。
李重华心下一惊,生出了几分不详之感。
又闻李浔不满地轻啧了一声,问韩元嘉,“何事?”
“大皇子上告掌印府中私藏死囚,这死囚乃是谋逆罪臣晏淮清,陛下特派我们来带掌印与……”他就见韩元嘉眸光在自己身上转了转,略过了几个字。“走一趟。”
“大皇子好威风。”李浔灌了一口茶,嗤笑了一声。“那我们便随韩指挥使走一趟吧。”
放在旁人那儿,说是走一趟,实则就是羁押了,但在李浔这儿,这些都奈不了他何,就是非得坐马车驶去宫门,也没人能强求得了。
韩元嘉也不多说,骑上高头大马就在前头引路。
“李浔……”
往日里觉得悬挂在马车上的铜铃清脆,如今到扰得人有些心烦意乱了。
李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又热又紧,只说:“不打紧的。”
再次站在熟悉的地方,东华门还是威严、高立的宫墙还是庄重,一眼望去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想要看看广阔的天,却发现红墙之外仍是红墙。李重华只觉得自己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顺着宫门往里看,才觉得那条路无比幽长,像是怎么也望不到头。从里往外吹的风,似乎都带着几分腥气。
下了马车,两人就在韩元嘉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地朝着乾清宫而去,步子落在石砖上的声音空空荡荡,打在宫墙上又荡了回来,如幽鬼的呜咽。
过了不知第几个弯,忽而见一慈眉长须的男人站在了墙下,他头戴乌纱帽、一身绯色团领衫,绣着仙鹤的补子。
太师邬修明。
李重华一眼便认了出来,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李浔也随之停下了脚步。韩元嘉十分有眼力见地走远了一些,背对着他们静静等待。
“邬老还不归家?”便闻李浔开口问邬修明
邬修明并不与其拐弯抹角,道:“特在此等候。”
“喔?”李浔拉长着调子,戏谑更多地问:“邬老素来瞧不上我们这些阉人,莫非这次是要与我握手言和了?”
“非也。”邬修明伸手捋了几下胡须,官帽上的翅轻微晃动。“特为太子殿下而来。”
“哎呀。”李浔面上的笑淡了一些。“邬老慎言,储君未立,何来太子啊?”
邬修明但笑不语,转眸看向了在一旁的他。
李重华知道这是为自己而来的了。
“敢问,这为公子唤作何名啊?”邬修明虽是笑问李浔,眼睛却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着好生眼熟啊,像是一位故人。”
没等李浔回,他便自作主张地答了。“草民名为李重华。”
他常言邬修明是他的恩师,给了他不少帮助。但其实他天资愚钝,担不上。
邬修明四世三公、桃李满天下,大晏国土之内有名的能人谋士不少都出自他邬氏一族的门下,且自前朝起就是世家大族。
敢问这天下何人不礼让他们三分?
一代王朝一代皇,但邬氏一族却代代繁荣。
“重华,重华……”邬修明念了几遍,又问:“是哪两个字?”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虚虚地描着字,“小山重叠金明灭之重,物华天宝之华。”
邬修明一脸了然,“这是一个好名字,《史记·五帝本纪》有言:‘虞舜者,名曰重华。’”
李重华闻言赧然,“是,是有这么个典故不错,只是怕冲撞了、又自觉担不上,故不与重同音。”他不过凡人一个,哪敢与帝舜相比。
邬修明晃了晃头,“冲撞?谈不上冲撞,公子莫要妄自菲薄。。”
李浔却在此时插了话,“邬老真是好兴致啊,若当初重云山庄宴请之时邬老便赴宴了,如今倒也不会觉得与我重华相见恨晚。”语气冷冷淡淡,大抵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不愿给邬氏面子的人。
邬修明也不气恼,抚着长须呵呵笑了几声。“这确是老夫之误了,不过如今相识也不算晚,想必李掌印也不会为之阻挠吧?”
“邬老若是要亲自登门拜访,必然不会阻挠。”李浔这话说落邬修明面子,又话锋一转。“万岁爷还在乾清宫等着我们,就不便与邬老多聊了,还望海涵。”
邬修明侧了个身子给他们让道,“李掌印自便。”
李重华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又没有忍住回了头。
高墙林立、天边黑云沉沉,邬修明已年逾半百,身形却依然如青松般挺拔。青松根枝盘错,从前朝生长到了而今。
“这是他对我最客气的一次。”李浔忽而开了口,声音教人听不出喜怒。“他足下门生总说我阉人当道、祸乱朝纲,说大晏江山欲亡我手。”
他不喜欢听见这样的话,遂靠近了一些握住了李浔的手。“你很好,东厂也好,世人总是有误解的。”
李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信吗?大晏欲亡我手。”
李重华听得心下一颤,木木地摇摇头。“不,不会的。”握着李浔的手又紧了一些。
但是却没有再得到回答了。
说着这些话,他们路过了太和殿,李重华的脚步倏地又是一顿。汉白玉围栏包裹的金砖玉砌高高地俯瞰着他们,云龙浮雕上的龙像是要活了过来,咆哮着将他们踩在爪下,如玩弄蝼蚁一般撕扯着他们的皮肉。
忽而一阵凉风起,卷起了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又顺着领口灌了满身的冷意。
李重华觉得自己似乎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走吧。”李浔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里,往乾清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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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沉重的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阴凉之气泄出。
殿内昏暗无光,一盏烛灯也未点。
“李浔,你好大的胆子。”
第96章 【玖拾陆】皇权之上
声音不大,却在殿内来回地游荡,仿若索命的幽魂,与燃着的龙涎香一起丝丝缕缕地缠住了人的脖颈。
李浔拉着他倏地跪在了地上,对着行了一个大礼。
“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喉头滚动,也跟着李浔喊了一声。
片刻后,高坐在龙椅之上的人才又开了口。“李浔,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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