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东厂,晏淮清的因半阖垂下的睫颤了颤。
“此事,容后再议。”他这样回答邬修明。“且先将晏鎏锦解决了,此事更为要紧。”
“对对对。”邬修明抚了一下长须。“险些忘了这一遭,彼时诱敌深入把他们的底牌给翻了出来,原以为已经穷途末路了,谁曾想居然还留有后手。”
这也是眼下晏淮清最觉得头疼的事。
是他们都轻敌错算了。
“若不是他们的后手呢?”他心中隐隐地有了一个猜想。“朕不敢说有多了解大皇子,但也算是与他交锋过,他倒不像是一个这样懂得经营的人……”
或者说晏鎏锦自负又不够沉得住气,留有后手实在不像是对方的作风。
“会不会是有人在他们将死之际伸出了援手?”
邬修明的眼睛又倏地睁大,“确实有这种可能,所以背后还有其他的人?难不成是南夷那一帮人?记得京都动荡之时他们尚在,也是前不久才说的要离开……”
晏淮清心下一紧,觉着并非没有可能。
如今,他再也不愿意用最大的善意与期待去面对这世间的人了,毕竟世人都是俗人、而非圣人,谎言、欺瞒都是刻在人三魂六魄当中的本能。
也就是说,大皇子叛国与南夷勾结,想要拿下皇位弄死他,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此事应当派人去查,若此事为真,那南夷大抵尚未离开大晏。”他心中做定了这个决定,也开始盘算派谁去更合适了。
邬修明对于他的做法表示赞同。“决不能大张旗鼓。”
“依老臣之见,不如派……”
晏淮清打断了对方还未说完的话,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更合适的选择。“朕心中自有决断,太师只需耐心等待消息即可。”
邬修明的嘴张合了几下,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将呼之欲出的话给吞了下去。
将手中的文牒呈上来之后,邬修明就离开了乾清宫。
晏淮清的手摩挲着文碟,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随后慢慢地从左侧走下,只见木架上是一把难掩锋芒的利剑,他站在剑前端详了一会儿,随后猛地将剑抽出了剑鞘。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很是顺畅地挽了一个剑花。
在他知道真相后的那几旬日夜里,他都在不断重复做这一件事情,所以即使并不会用剑,挽出的剑花也会看得漂亮。
那个时候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以后要这样拿刀指着李浔。
不,应该说是李寒浔。
他确实这么做了,却该死地心软了。
但是现在,也确确实实是要让对方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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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了一些奏折,晏淮清开始往神台的方向去。
没带上韩嘉元也没叫上其他任何人,又因为是第一次去,所以花了好一些的时间。
是晏淮清不做太子之后,才知道晏悯醉心于通神的,并且晏悯还在宫中暗自修建了一座神台,专作通神之用。
且朝中大臣对此也知之甚少,不少的人都以为晏悯是被淑妃所蛊惑,是以放权给淑妃之父——兵部尚书。或者以为是被朝中阉人给哄骗了,才让太监专权到可以代帝披红。
许多人,包括从前的他,都未曾预料到,事实并非如此。
晏悯确实无德、却并非无能。
他不知道柴源进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又是如何说服的晏悯退位,但总觉得与通神一事脱不了干系。
神台高耸,外头挂里一层随风轻摆的乳色烟云纱挡住了窗,几乎要与其后的云雾融为一体,而高筑的红墙将神台密不透风地围住,两扇沉门紧闭,看模样是并不欢迎任何外人。
晏淮清走近了一些,却没有留一道能让他窥物的门缝。
站了一会儿,又白烟从屋内墙内飘了出来,带着发腻的香气,混杂着龙涎的厚重,如此将他包围。
这味道让他几欲作呕。
他往后退了一步,觉得不过是吸进去了几口,脑袋就有些昏昏沉沉。
忽而坠下的一滴凉雨砸醒了他。
下雨了,他想,要回去了 若是再病了,那便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重华的视角,还是要让大家知道一下,其实重华一直有很努力地在工作的。
第116章 【拾叁】树
京都春季里的雨,一年下得比一年密,从前也只是寡言,如今向更南的地方学了些脾性。
李浔伸手去兜了几掌的雨,等掌心将那些雨水捂热之后,又悉数倒掉。
百无聊赖地做了好一会儿,就听见了东暖阁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能不问便推门而入的,也就只有那个人罢了。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之后晏淮清就站在了他的身旁,他侧身看去,发现对方的面色微微地有些泛白。
“又淋着雨了?”他问。
对方没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
李浔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鬓间与衣袍都没有被沾湿,才稍稍地放下了心,但又没忍住补了一句。“陛下的龙体尚未痊愈,还是多歇息为好。”
晏淮清还是没有说话。
他挑了一下眉,于是也不说了,就这么默默地站着看未尝不是趣事一桩,索性他现在就是闲人一个。
站了也不过只是一会儿,在一道闷雷之后,对方忽而就开口问道:“李寒浔,你想见子卯吗?”
李浔眉心一跳,复又侧了半个身子看过去,佯装无意地问:“陛下如今倒是放心我了?”
这个问题对方选择避而不答,转头谈起了其他。
“自你入狱到现在,朕的人还未抓住过你的暗卫,他们都是有本事的人……”晏淮清的神色语气都是淡淡,仿若算计也只是一种寻常的寒暄。
李浔一下便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看来是想要让他做些什么了,面上的笑也难免变得淡了一些。
“臣应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他说。
大抵对方也算是有几分了解他的,听到了他的话便晓得包了几分阴阳之意在其中。
便回:“朕也本不欲做那卑劣的小人,只是……食君禄、分君忧,朕日日将子卯好吃好喝好药材地供养着,也总得得到些什么。”
这句话是威胁、也是敲打。
逼着他不得不派人去做,也必须得无异心地做好不可。
不过,李浔也并无拒绝之意。他的人做得越多,他知道的也就越多。
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又听得对方开口道:“说起来,食君禄、分君忧这句话,还是皇后教给朕的。”
是,他是说过。
彼时伺候晏悯,说给李重华听,如今俯首晏淮清,倒是说给自己听了。
“陛下说得对。”他带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之幸。”
说过了这一茬,李浔的心里头也开始盘算了起来。要想让他帮着做事儿,总是要先讨些好处来的。
“敢问陛下何时需要?又要暗卫去做些什么呢?”偷偷摸摸避着晏淮清的人会面,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他倒要讨一个正大光明来。“不过我……也是好些时日没见着他们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在我失势之后分着家产走了。”
“你的暗卫为了朕的妹妹而死。”晏淮清说。
李浔一愣,也随之想起了鹿蜀。
鹿蜀自刎,并非全然是他吩咐照看的缘故,他的死,可以算得上是殉情。
他看了几眼晏淮清,只是对方面上的表情与方才说话的语气,似乎都展示着对方还不知道这一点。
罢了,还是不说。
对方若是知道自己的妹妹、大晏公主、天潢贵胄,与一个听不见声音说不出话的哑巴暗卫暗生情愫,大抵又是会嫌恶、又是会被气疯了的。
他也本不愿用这般恶意去揣测,只是当初对方冷言讥讽他是个不明不白的阉人、拿身份压小梨的场景涌了上来,便让他不得不这么想了。
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他暗自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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