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时老母猪就有了下仔的迹象,裴厌都没有出门,一直候到了现在,猪叫声变大以后,随着水迹血迹出来的,是一头被裹在其中的猪仔。
裴厌最先上去,先擦净猪仔口鼻中的黏糊水液,见猪仔叫起来,总算放了心。
狗被关在院门外,听见动静不由焦躁起来,不断吠叫。
想起星星,裴厌让刘大鹅把院门打开,先把狗放进来,起码在后院,看见人以后,狗就不会乱叫。
院门一开,狗纷纷往后院跑,对它们来说,夜晚看家护院是本能,有什么异动,不亲眼见着了,是放不下心的,要么异动消失,但猪下仔要许久。
东屋。
顾兰时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手肘撑着上半身抬起,看了看睡在里侧的星星。
还好,睡得正熟,没有被吵醒。
他又轻轻躺回去,心里惦记着母猪下仔的事,但又怕离了人,星星万一被惊醒,没有被立即抱起拍哄的话,星星会大哭不止。
想想有裴厌在后面,足够放心,顾兰时打个哈欠,便放心闭上眼睛睡觉。
觉其实睡得并不安稳,模模糊糊听见脚步声后,顾兰时睁眼,因屋里昏暗,又不甚清醒,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直到裴厌推门进来,他低声问道:“下完了?”
“嗯,八只,都活着,给圈里点了火,刘哥在后头看着。”裴厌同样压低了声音。
“什么时候了?”顾兰时声音困倦,忍不住又说:“八只,不错了,正好老母猪能喂养过来,去年十二头,都是吃奶的好手,母猪显然有些吃力。”
“再有半个时辰天亮。”裴厌抱起放在箱子上的铺盖卷,窗下放了张竹榻,他走过去把褥子铺好。
忙到这会儿,他身上肯定没有顾兰时和孩子干净,将就着睡一觉,到晌午太阳大了,得烧锅水洗洗。
“刘哥一个人看着?”顾兰时又低声问。
裴厌说道:“我让周哥陪着,两个人说说话也不发困,他说不用,一个人就成,让周哥先去睡,半个时辰天也就亮了。”
“白天让他睡一阵子,也熬了一晚。”
“嗯。”顾兰时应一声,低低说:“白天我没事到后院看看就行,你也多睡会儿。”
正说着话,听见星星哼哼唧唧发出不满的呓语,显然是被大人说话声打搅到了美梦。
两人很有默契,不再出声了,不一会儿,星星自己安静下来。
*
一大清早还是有点冷,顾兰时加了件衣裳。
见炭盆里的火没灭,他想了下,又给添了几根柴,猪仔太小,又没衣裳裹着,暖和些总不会出错。
八只猪仔都是上半身趴在老母猪腹部,吃过奶睡着了,有两只嘴里还叼着猪乳。
地上血迹污秽已经清干净,能看见一些湿痕,老母猪躺着,肥肚子不断起伏,周大良正在煮猪婆奶,等会儿晾温了让它喝一些,等歇好了,再喂猪草猪食来得及。
灰灰从通道那边跑过来,一个冬天过去,它身板又壮又厚实。
母猪猪仔都在睡,想来没有问题,老母猪不是第一回下仔了,不过圈里有火,顾兰时想了下,拍拍灰灰脑袋,从圈门栅栏指进去:“看着,别叫压到猪仔。”
“呜——”灰灰歪着脑袋看过去,眼睛上方皱了皱,像是皱出来一点眉毛。
顾兰时看笑了,又揉揉它耳朵,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还学人皱眉。
家里的狗都能听懂让看着家当的话,因此他离开以后,灰灰依旧在后院待着。
*
雷声像是被捂在厚厚的云层里,又像是离得很远,只能听得闷声隆隆。
雨水哗啦啦落下,在河面上打出一圈圈涟漪,雨势越大,涟漪变得破碎。
大水牛和狗跑起来,顾兰时捡了根草藤当做鞭子,挥舞着在后面撵,他用左手挡着头顶,发现无济于事,也就不再掩耳盗铃遮挡了。
其实也不用他撵牛,牛自己知道往家里跑,大黑就更不用说。
一牛一狗一人前后脚进了篱笆门,雨势来得及,水牛还好,本来就喜水,顾兰时衣裳头发都湿了。
进门后,像是到家安心了,牛不再奔跑,慢悠悠甩着尾巴沿着石子路旁边走,时而停下来吃一口离得最近的菜。
顾兰时没管它,越过去飞快跑进堂屋才停下。
大黑比他更快,已经在门前甩了几下水。
幸好星星睡着了,没有背着孩子出去放牛,不然连孩子也要淋湿。
雷声刚响起的时候,见落下的雨点小,以为下大得一阵子,因此出去找牛的时候,他没有穿蓑衣戴斗笠。
换了衣裳擦干头发,顾兰时蹲在泥炉前添了几根柴,侧头烤烤火,头发再擦,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
他起身撑了伞,又去灶房用大锅烧水,裴厌几个也在外面,眼下还没见踪影,等会儿跑回来估计比他淋得还要湿,最好还是洗洗头发。
水牛啃了一些菜,灰灰和灰仔不停冲它吠叫,顾兰时听见动静,远远在院里呵斥一声,它才不再在菜地旁边流连,跟着狗的步伐跑了几步,又慢下来往后院走,自己进了牛棚。
雨势来得急,原本不怕淋一点小雨的人一改慢悠悠步伐,飞快扛着锄头往家里跑。
裴厌几人陆续进门,果然都湿透了。
回来有屋檐遮雨,门窗挡风,人人都松一口气,不再担心雨势如何。
趁着没换衣裳,裴厌先去后院看了看猪,猪仔已经十天了,死了一只,还剩下七只,再过几天,村里其他人养的猪仔足月了,他打算买三只。
垒的猪圈能养十头猪,今年多了周大良干活,三个汉子出去大量打草,肯定喂得饱。
养十头猪不是什么轻松事,但人多,不会像去年那样太累。
顾兰时烧了水,还煮了姜汤,就算天不冷,也该都喝一碗去去寒。
下雨不出去干活,在堂屋编竹筐也是坐着歇脚。
刘大鹅和周大良都是本分厚道人,常常找活干,因知道裴厌和顾兰时爱干净,他俩也洗了头发,省得雨水闷在头发里味儿难闻。
屋里,顾兰时披散着半干的头发,抱了星星在窗前看雨。
“呜——”星星伸出小胖手,肥嘟嘟连手腕都没有,有几滴雨水随风飘进来落在他手上,他快速收回手,睁大了眼睛,低头瞧自己手背。
“下雨了,这是雨。”顾兰时笑眯眯和孩子说话,站一会儿觉得抱着小胖墩有点累,见竹榻被挪到旁边,他把孩子放上去。
星星已经会坐了,胖乎乎一团,他没穿鞋子,两只小手抓着肉脚,冲着顾兰时笑。
顾兰时拿起布巾又擦了擦头发,等裴厌进来,他开口道:“给擦擦口水。”
裴厌看一眼胖儿子,拿了手帕过来,星星不配合,转过脸躲避,还啊啊呜呜不知道在说什么,口水越发多,连成一条线滴下来,落在他自己腿上。
“真埋汰。”裴厌给擦干净后,笑着捏捏儿子肉胳膊。
平时带孩子还是顾兰时更多,眼下得了空,他抱起儿子玩耍逗乐。
星星笑声不断,爹爹阿姆都陪着他玩儿,高兴的不得了。
*
听见裴家院里传来的哭声,邻居从屋檐下探头,侧耳去听动静,雨声中,男的女的都哭起来,哭娘的喊声也响起来,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裴春艳站在炕边呆愣愣的,方云和王瑶儿扑过来,不小心撞到了她,掐着嗓子假惺惺哭泣。
叶金蓉闭了眼断了气,再无任何气息。
裴胜和裴虎子没掉多少眼泪,但还是低头用手擦眼睛,嚎了几声。
平时再怎么,亲娘走了,连哭声都没有,让村里老人知道了,肯定会骂。
前几天王毛儿来了一趟,说是来看看岳母娘,顺便接裴春艳回去,家里那么多活,少个人有点忙不开,照顾十天半月就行了,已经尽了孝心,哪有一待就是成月的。
谁知进屋一看,叶金蓉形容枯槁,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睁眼也不多,王毛儿到底有点年纪,心里有了底,因此没提接裴春艳回去的事,自己吃了顿饭就走了。
人家是裴春艳亲娘,这幅模样,眼瞅没几天了,再不让照顾,恐怕日后裴春艳会埋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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