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梦华录(18)
洛青阳轻轻挣动想将自己的胳膊自霍启的束缚下解放出来,仰头却见霍启此刻嘴角还含着未散笑意。
霍启向来是一丝不苟的人物,军营里的长期生活让他看上去刻板又冷硬,如若还着一身戎装腰间佩剑,远看就让人觉得凛凛生寒,一股子肃杀之气,这样的人表情都是十分单调的,何况是笑容?
洛青阳鲜少见到他笑,就是很久之前自己到他府上听他讲平凉趣事儿,也是自己笑得前仰后伏的,对方却只拿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霍启的五官长得是极好的,配上一身行伍气势,称得上丰神俊朗,没想到这样的人笑起来又有另一番风流,洛青阳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也忘记了挣动,霍启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低头看他,这样一动作,两人顿时脸对着脸,连鼻尖儿也不小心碰到了一起,霍启的眸色忽然变得幽微难明起来,顺着自己的本能就用自己高挺的鼻梁在洛青阳精巧的鼻尖儿上轻轻蹭了蹭,洛青阳被他这个孟浪的动作羞得眼睛大挣,眼睫不住的簌簌抖动,恍如蝴蝶振翅般,让人心痒难耐。
还是洛青阳先败下阵来,他往后退了退,眨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再故意左右顾视一番,显然此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着眼,少年假意咳嗽几声,问他,
“将军笑什么?”
“自然是笑世子。”
霍启的回答让洛青阳一噎,又问他,
“笑我什么?”
“世子在婉儿面前总是一副哥哥模样,没想到生了气同婉儿一般,总要人轻声哄了才能消气。”
霍启一边说一边顺着胳膊下来就去牵洛青阳的手婉儿,被说得脸颊绯红的洛青阳却躲开了,问他,
“将军作甚?”
“自然是上药。”
才被说了像江婉的洛青阳,这下要是再因为这点小痕迹就让霍启帮自己上药,未免显得太娇气了些,遂拒绝道,
“已经不碍事了,我又不是闺房里的小娇娥,将军无需过分在意,明日就该消了。”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自己这样实在显得有些拿乔,对方本就是专程为他上药的,这会儿药也不叫他上了,说话的语气还不好,好似对方巴着上来表达对自己的关心,自己却不领情一般。实在有些过分了!
可,心里明明就不想这样的。
第35章 (微修)
越是这么想洛青阳心里就越对霍启感到愧疚,自霍启一上车自己似乎就没给过什么好脸色,这下又拂了别人的一番好意,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宁卿哥一个玩笑般的猜测,哎,还真是……试想自己要是霍将军,心里一定不舒服。
不料霍启这时又突然凑近了他,手也被男人轻轻拽住,洛青阳惊于他的动作,退了退,最后却无奈的发现背脊抵上了车梁,已经退无可退了,他只能被迫抬眼对上霍启的眼睛,以为对方一定微恼于自己的举动,叫他意外的是霍启一双眼睛里不仅没有洛青阳以为的恼怒,反而平静得很,甚至洛青阳还从里面读出了一点熟悉的情绪。
带着这种情绪的眼神洛青阳并不少见,洛天成对他,父王对他,去世的母妃对他,都是这样的眼神,宠溺的,纵容的,总能让洛青阳产生出自己备受宠爱的感觉,只是这样的眼神出现在霍启眼中,叫他心里很是惊讶,他想霍启一定是愧疚于午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才会如此。
因为小时候的那次意外,他的身体确实比常人要虚弱一些,因此父王,他的两个哥哥甚至洛天成便多给了他百倍的宠爱,小时候他要是摔上一跤,就能让王府忙得人仰马翻,这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少年,自然要比其他人金贵很多,一身皮肉似乎也随了主人的性子,稍稍用点力气就要留印儿,可这根本就不算上什么受伤,只因为霍启是第一次见,所以才会这么的愧疚,所以突然这样对他也不过因为心里的歉意罢了。
虽然心里知道了霍启的想法,可为什么他会隐隐有些失落呢,这般想着就又要垂眼,这动作落到霍启眼里却是另一番意思。
他是一个武人,即使曾经在雍京接受过贵族的礼仪教育,可十年的边关生活早让他忘了应当如何同京中这些金贵的小公子们相处,十年里他身边只有他的下属,他已经习惯了用命令的语气同旁人说话,即使对着洛天成这样的人物他也只能保持该有的礼仪,但却是极端疏离冷漠的,军中弱肉强食的氛围导致他对于所求的东西中是以一种富有攻击性的,掠夺性的方式追求,此时自己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势那里像是专门来道歉要帮人上药的?分明只是重复了白日的做法,毫无诚意,也难怪少年心生抵触。
霍启无声叹气,只能拿出平日诱哄江婉的手段,无奈的轻轻放开洛青阳,努力将自己的声音缓了又缓,
“是霍某太莽撞,总是冲撞世子。”他讲了这句话后又顿了片刻,一看便是那种不常伏低做小的,语气都有些生硬,“只是世子身上的皮肤娇嫩得很,手腕儿上的红痕叫霍某看着,”他忖度了一下用词,“很心疼。”
洛青阳听了明知道对方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其他想法,可还是羞得眼皮都泛着粉红。
霍启都这样低声下气了,洛青阳实在不知还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好将自己的手伸出去,霍启见了牵过来,将少年白玉管一般的手轻放到自己膝上,洛青阳方才一直拿着暖炉,手里暖和得很,这会儿放在霍启的膝盖上,那暖热的温度就隔了一层布料缓缓透到霍启的骨血里,似乎又顺着骨血流到了心脏。
霍启将洛青阳手上的衣袖往上推了推,少年晚间穿的礼服是锦白色的,车厢里光线不足,叫霍启竟一时分不清究是这锦白的衣裳更白些还是小世子手臂更白些。
他腕子上的红却确实比白天淡了许多,但即使只有一点淡淡的痕迹,在他如无瑕白玉的手臂上还是明显得很,霍启看了心里的后悔又多增加一分,只因那时的他确实是动了气,也确实在握住少年手腕儿时用了力。
他气的是自己,气自己在见到洛青阳后就将心中权衡好的利益关系抛在了脑后,气自己变成了自己曾经最为不齿的人。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在读到夏桀因偏爱妹喜而荒怠朝政致使夏朝衰落,商纣专宠妲己导致成汤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时,对这些受到情欲迷惑的帝王是多么不屑一顾。
那现在自己这又算什么?
自除夕的一夜荒唐后,他便想了很多,心里固然在意洛青阳,却十分清楚现实是‘道阻且长’的,实在难以如他所愿,那么最理智的做法应当是远离洛青阳,只要这风姿斐然的少年能远离自己,不,哪怕是自己故意疏远他,只要能眼不见,是不是心就净了?没有他,自己便能高处于是非之外,不与洛天成有多的纠葛,安心做自己的将军,偏安平凉,真正做到爷爷所说的虽居于庙堂却能独善自身。
可没想到自己一番深思熟虑,只在少年仰起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时,就完全破了功,见到他手上红痕的那刻,自己竟然觉得心痛无比,好似自己叫这生来被千宠万爱的小世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算了,算了,终是自己轻易将喜怒加诸于无辜的人。
碧色小瓶里装的是活血化瘀的药,霍启将瓶塞打开,倒了些药膏在自己掌中,然后用食指占着点药膏轻轻在洛青阳手腕儿的红痕上抹开。
洛青阳的手上的肌肤细腻得很,皮肤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嫩白,修剪得整齐的指甲,一个个都粉粉的,底部是扇形的白色小瓣儿,整个看起来就像漂亮的贝壳,点缀在嫩葱一般的手指上,只叫人赏心悦目。
少年生得精致,连这样的小地方都似受了上天格外的眷顾一样,让人赞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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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青阳:我委屈得很,还怕你不喜欢我,?(???)
霍启:我喜欢的很,媳妇儿不要脑补太多。
作者:唯有脑补,才能推动剧情,嘿嘿嘿。
第36章
抹完药后,洛青阳只觉得有一丝凉意自手腕儿处慢慢散开,洛青阳瞥了一眼药瓶,见空出药膏部分的瓶子竟然变成了透明色,才知道原来碧绿的不是瓶子而是药膏本身。
这药没有什么味道,但抹在伤处却咬人得很,手腕儿处微微传来刺疼感,洛青阳的手反射性的轻微抖动,霍启就将自己没抹药的那只手附在少年的手背上,霍启的手掌宽大厚实,因为长期握剑的缘故,手掌指间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肤色也比较深,同洛青阳比起来那对照很鲜明,洛青阳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宽厚的大掌,抿抿唇,想若是现在抽开是不是反而显得自己心虚,于是只能放任霍启手上的动作。
“这药的效力强,抹上后有刺痛感,但效果很好,以后也不会留疤。”霍启还以为他是怕疼,遂挑了几句话来安慰他,完全就是哄小孩子的语气,洛青阳心下不好意思,就是安和王都多少年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了。霍启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随便找话题来缓解气氛,
“这药膏这么好,宫里怎么没有?”这些年皇宫里稀奇的东西,他几乎看了个遍,但这种药膏确实没见过。
“这是我无事时想的药方,很多原料不常见,里面有味叫‘河谷草’的药,只在平凉红水川附近有,加上膏药的制作过程很麻烦,宫里没有也正常。”
这药的作用果然很快,只是两人聊天的时间,就能看出手腕上的红痕又淡了几分,洛青阳惊异于这药的强大效果,感叹道,
“这药好神奇,只是片刻,我手上的红痕就淡了不少。”
“世子若是觉得有用,这瓶小药膏就送给世子。”洛青阳什么奇珍没见过,能让他这般惊奇的东西实在不多,霍启见他喜欢,自然乐得能送他点东西。
洛青阳不过只不过随口称赞了一番,没想到霍启就要把药送给他,听他方才的描述知道这药一定来得不易,他怎能夺人所爱,故而推辞了几番,
“小世子不必客气,这药平日沐浴之后用都是极好的,小世子权且收下,这药就当是霍某向世子赔罪了,白日里的无状之举,望世子海涵。”
“唔,”洛青阳见他都这般说了也不好再推辞,又听他说起白天里的事情,心底羞赧,红晕也不自觉的飞上两颊,霍启见了心里不禁发笑,想,‘这小世子实在容易脸红’。
只是这美人红脸就如同霞映澄塘,又如露染芙蕖,洛青阳的容颜似比平时又要多艳上三分,霍启眯着眼睛看他,口中不觉赞叹出声,
“真是芙蓉颜色。”
霍启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车厢内就他二人,洛青阳虽未听清内容,知道他似乎说了些什么,问他,
“将军说什么?”
霍启自然不会实话实说,
“世子手上还有刺痛感么?”
“唔,已经好多了,其实一开始也不怎么痛。”
“恩”霍启点头,既然已经上好了药,他便退回到自己的位置,洛青阳这时才想起来为他添一杯茶,又想起方才晚宴上霍启与洛天慎之间有一番看似不甚愉快的对话,斟酌了一下词汇,才问道,
“将军和静安王原来认识么?”
他直呼洛天慎的名号,而不是像洛天成一样称呼他为‘天慎哥’,足见二人的关系并不十分亲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的恩怨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洛青阳明显偏向太子,想来和洛天慎的关系也不会太好。
“十年之前曾是朋友。”
听完这话洛青阳突然笑出声,问他,
“十年之前是朋友,难道现在就不是了么?”
霍启端起小玉盏饮了一口茶,洛青阳见他这样沉默的态度,自然也知道了答案,刚才的笑意也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