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臣警觉起来,问了一声:“李钺,你怎么了?”
李钺蹭开祝青臣的衣裳领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没有回答。
祝青臣更担心了。
“干嘛不说话?”
他伸手去推李钺的肩膀,李钺仍旧坐定不动,只有抱着他的手臂收得紧紧的,祝青臣想转身都不能。
祝青臣只能维持着扭着身子的姿势,努力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试图从中找出端倪。
“李钺,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没中计吗?不仅没中计,还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你也拿他们开刀,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有什么不好的?”
李钺沉默不语。
“不是因为这个啊?那是因为……你又想西征了?不是不想让你打仗,只是连年征战,除了你,谁都受不住。”
李钺保持缄默。
“也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我想不出来了,李钺,跟我说说嘛。”
祝青臣摇晃着他的肩膀,软下语气,像是撒娇。
李钺终于开了口:“祝卿卿,不是你的问题,与你无关,是我的问题。”
因为埋着脸,他的嗓音沉沉的:“我抱一会儿就好了。”
他都这样说了,祝青臣也不好再问,转过身:“这样。”
祝青臣仍旧坐在李钺的腿上,但是两个人换了姿势,面对面抱着对方。
李钺高高大大的,低着头,像受伤的头狼一般,躲在祝青臣怀里。
祝青臣又摸摸他的头发,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过了一会儿,李钺悄悄抬眼,偷偷看着祝青臣。
——真的不问啊?
——祝卿卿,你真的不追问一下吗?
——我说别问,你就真的不问,你再问一句,我就告诉你了。
正巧这时,祝青臣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李钺眼中慌乱一闪而过,随后又恢复成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唤了一声:“祝卿卿。”
祝青臣也应了一声:“嗯?”
“那个陈玟,他说的话……”李钺垂下眼睛,欲言又止。
“他说什么了?”祝青臣不解,仿佛全然不记得了。
“他说我是暴君。”李钺低声道, “还说我是疯子。”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钺抱着他,继续道:“我没病,我不是疯子,我很正常的,太医他们都没说我有病。”
“刚刚提刀杀人,是因为陈玟欺负你,不是因为陈玟说了我的坏话,我急着杀他灭口。”
“祝卿卿,你不要多想,我不是疯子,我不经常杀人。”
祝青臣终于明白,李钺为什么忽然这么低落了!
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陈玟!
祝青臣撩起衣袖,想要去打陈玟一顿,忽然想起陈玟已经被杀了,只得作罢。
他伸出手,抬起李钺的脸,认真地看着他。
“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他们都是嫉妒!”
“那些无名鼠辈,时时刻刻把自己祖上出过什么太傅权臣挂在嘴边,贬低我与你是旁支,是土匪,其实他们可嫉妒我们了,他们恨不得亲自动手,把我们拉下来,自己做皇帝,做太傅。”
“那些人就是十足十的反贼,他们不反,是因为朝中有我们坐镇,我不在的时候,就全靠你镇压,他们畏你,惧你,怕你,才会不遗余力地抹黑你。”
不愧是太子太傅!
滔滔不绝,才高八斗,引经据典,舌灿莲花!
“早些年,天下群雄逐鹿,那些自封为王的手下败将,在阵前叫骂,还写讨伐你我的檄文,说我们是土匪孙子,是煞星降世,必定祸乱天下。”
“我们不也没当回事?甚至我们还弄了一篇檄文来,一边看一边笑呢,你都忘了?”
“既然方才那些人也是反贼,那又何必把他们的屁话放在心上?”
“疯子又如何?暴君又如何?难不成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帝王之位,生前身后之名,在史册里,在人心里,唯独不在他们嘴里!”
这番话,祝青臣说得认真,李钺也听得认真。
李钺颔首,握住他抚着自己脸颊的手。
“所以,我杀人的样子,不会太难看吧?”
“当然不会了!杀该杀的人,有什么难看的?”
“所以祝卿卿根本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对吧?”
“那当然了!”祝青臣用力点头, “我都快把陈玟的名字给忘了,又怎么还会记得他那些污言秽语?若不是你提起,我早都忘了。”
“所以祝卿卿觉得我不是疯子,对吧?”
“嗯。”祝青臣继续点头,比刚才更用力, “试问哪个暴君能够二十岁就平定天下?哪位暴君能够二十岁就叫外敌不敢来犯?李钺,你才不是暴君。”
李钺抿着唇角,原本漆黑的双眼染上笑意。
可是下一刻,只听祝青臣又道——
“李钺,想想十八岁的你,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李钺面上笑意慢慢凝固,渐渐散去。
十八岁的李钺……
十八岁……
“横扫天下,无所畏惧。十八岁的李钺,才不会为了这些胡言乱语难过,还会反过来嘲讽他们,和我玩笑呢。”
李钺哽住,试探着问:“所以祝卿卿,你更喜欢……十八岁,年轻的我?”
祝青臣似乎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正色道:“对呀,你那时候根本不会……”
等一下,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祝青臣忙不迭转回头,只见李钺又变成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了。
“不是!”祝青臣手忙脚乱,试图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朕知道了。”李钺握着他的手,语气里是和刚才一样的失落, “二十八岁的朕太过多愁善感,远不如十八岁的李钺少年恣意。”
“啊?”
“祝卿卿年方十八,和十八岁的李钺岁数一样,和他更投缘,也是有的。朕到底是年长一些,远不如李钺年轻。”
“等一下!”祝青臣急急喊停, “你不就是李钺吗?李钺不就是你吗?”
“可祝卿卿方才说,朕远远比不上十八岁的李钺。”
“我什么时候说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祝卿卿说,朕不如十八岁的李钺恣意,不如十八岁的李钺豁达,不如……”
忽然,祝青臣大喊一声:“对!”
“什么?”二十八岁的李钺看着祝青臣,不敢置信。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但……祝卿卿真的这样想?
祝青臣又一次按住他的脸,正色道:“十八岁的李钺就是比二十八岁的李钺好!”
“十八岁的李钺不会时时把二十八岁的自己挂在嘴边,但二十八岁的李钺一刻不停地念叨十八岁的自己,和自己比。”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有什么好比的?”
李钺弱弱道:“他比我年轻。”
祝青臣纠正:“什么他他他?那是你自己!”
李钺又道:“他们都比我年轻。”
祝青臣疑惑:“他们又是谁?十九岁的你?二十岁?”
“是他们。”李钺道, “方才那些人,给祝卿卿准备了好几个十八岁的男人,更小的也有。朕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世。”
“干嘛要防?我又不喜欢他们。”
“你喜欢十八岁,细皮嫩肉的男人。”
祝青臣试图辩解,李钺忙补充道:“祝卿卿,你自己说的。”
李钺抬眼,又用那种可怜委屈的眼神看着他。
“祝卿卿,我这几日都有认真上药,可是伤疤太久了,消不下去。我也穿了十八岁的衣裳,结果你好像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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