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朕是傀儡(63)
都城。
伏玉在心里小声嘀咕着这两个字,晃了晃脑袋,他当初想方设法地逃离那里,恨不得再也不要听说任何那里的消息,可是现在却又想方设法地去打听那里的消息。甚至忍不住一步一步地靠近那里。
伏玉朝着小二要了桶热水,就倒在床上。他离开石家村月余,走了不少地方,也见了不少风景,却始终提不起一点兴致。就这么仰面躺了一会,伏玉终于忍不住伸手从那个自己一路随身所带的包袱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所有从都城送来的书信,伏玉一张一张地翻过,最后拿过了最下面的一封,重新拆开。
那封信是他离开石家村前收到的最后一封,信里的内容并不多,不过是朝堂的近况,或许伏玉先前的书信里终于按捺不住暴露了自己的挂念,苏和的这封回信里关于晋王的内容倒是多了不少,但其实也没有什么新意,只是除了先前总是到皇陵监工之外,又多了整日与小倌厮混而已。
伏玉将那封信又看了一遍,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这些书信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却依旧想不清楚苍临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苏坤与太子勾结一事,他又是不是知晓?
他离开石家村之后,也再不能收到都城来的书信,他一路北上,明明离都城越来越近,却偏偏再也得不到都城一丁点的消息。朝中局势瞬息万变,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伏玉不知道这些时日朝中还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苍临还会经历什么。
伏玉微微闭了闭眼,捏紧了手中的书信,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
房门突然被叩响,伏玉睁开眼,坐直了身体,问道:“什么人?”
“客官,您要的热水烧好了。”小二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伏玉看了一眼自己手边的书信,将它们重新折好,装回盒子里,又朝着那盒子看了一眼,心中突然就做了一个决定,而后才拉开了门,让小二将水送了进来,他倚在门边,看着小二将热水倒进木桶之中,突然道:“这城中可有车夫往都城去的?”
小二一愣,回道:“有自然是有的,只是从濮阳到都城有百里,一日是不能到达的,所以这所需的银两自然是不会少的。”
伏玉从怀里摸出了钱袋,找了银两递给小二:“那劳烦你帮我找一位车夫,送我去都城。”
小二朝那银两看了一眼,面上笑意漾起:“那公子要何时出发?”
伏玉又朝着自己的包袱看了一眼,似乎在下定决心说服自己,而后他朝着那小二回道:“明日一早。”
小二拿着那块分量很足的银两心满意足地走了,伏玉回手关上房门。他离开都城已经这么久了,也不会再有人认出他的身份,反正他去哪都是散心,濮阳城离都城这么近,他就当是顺道去瞧瞧,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与苏和见上一面。等他逛够了,顺便打听一下都城的局势,刚好可以从都城北上去塞北。
伏玉褪下身上的衣物,将自己浸入到温热的水中,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
三日之后,都城晋王府。
因为贺鸿仪抱恙,早朝暂歇,苍临连唯一的正事都停了下来,变得更加清闲,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不务正业的闲散王爷。这日也不例外。
小黑早早地醒了,在房里转了好几圈都寻不着什么吃食,终于忍不住扑扇着翅膀来到床榻边,抬起脑袋去啄苍临伸到外面的手。
苍临将手收了回来,用另一只手在小黑啄过的地方轻轻摸了摸,然后才睁开眼,用指尖揉了揉小黑的冠羽,声音里带着初醒的慵懒:“有你在,我想当个闲散王爷怕是都困难了。”
他坐起身,朝着窗外望去,自言自语般开口道:“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窗外传来回答,跟着声音的主人从窗子翻了进来,朝着苍临拱了拱手,“殿下。”
苍临身上还穿着一身中衣,看见景峰也不觉得惊讶,懒洋洋地靠在床榻边,挑了挑眉:“怎么?”
“你等的人有消息了。”景峰抬眼看向苍临,“今早,有一辆从濮阳而来的马车进了都城。”
苍临脸上的笑意微微散了些许,眼底带着景峰从未见过的情绪,有兴奋,有愉悦,更有从未见过的忐忑。尽管苍临已经在十分努力地掩盖。他淡淡地问道:“人去了何处?”
“在城北找了一家很小的客栈住了进去。”景峰小心翼翼地看着苍临的表情,试探道,“殿下,您现在去见他吗?”
苍临微垂下眼眸,状似不在意地伸手摸了摸还在床榻边的小黑,道:“我自有分寸。”他站起身,从床榻上下来,伸了伸胳膊,满脸的淡然,“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喂小黑吃些东西才是。”
说着,他走到窗边的盒子里,抓了一把谷粒,放进专门给小黑准备的食碗里,似乎真的是不在意景峰所说的话,也并不急着去见那个人一般。
室内格外的安静,只有小黑吃东西的声音,苍临站在一旁看了一会,转过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大口,而后听见景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殿下,您鞋子穿反了。”
苍临捏着茶碗的手紧了紧,之后他沉默良久,冷声道:“忙你的去吧!”
景峰唇角漾出一点笑意,又立刻忍了回去,他朝着苍临拱了拱手:“那殿下,属下先走啦?”话说完,他又向前一步凑到苍临身边,“那您要是想要去那个客栈的时候,记得叫属下一起,万一再穿反了鞋子,属下好歹可以提醒一下,也省的故人重逢,您再丢了人。”
苍临抬手,手里的茶碗朝着景峰飞了过去,景峰向后退了一步闪开茶碗,被茶水溅湿了衣摆也不在意,朝着苍临拱了拱手:“属下告退。”声音里还残留着刻意忍耐的笑意。
等景峰消失之后,苍临坐回到床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一直笃定伏玉会回来,也在等着他回来,可是此刻,这人终于来了都城,就住在离晋王府并没有多远的客栈里,只要他想,半个时辰之内就可以见到他,但是这一刻,苍临却犹豫了。
他们已经有太久没有见面,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在这一刻,却开始忐忑。他不是不想见,只是,近情情怯。
苍临在床榻边坐了一会,唇畔溢出一抹苦笑,长到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犹豫。他走到小黑身边,摸了摸它的头,再起身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冲着外面大声道:“来人,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第七十四章
苍临头一次觉得, 从晋王府到城北之间的距离居然如此之近, 苍临明明是步行而来, 却没用多久的功夫,就找到了那家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客栈。苍临站在客栈门口微微皱起眉来,他知道伏玉离开都城的时候, 苏家一定会给他准备盘缠,住在这里也只是因为城北汇集了许多来往的商客,这么一家小客栈并不起眼, 能最大可能降低自己暴露行踪的可能。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刚出宫的时候一无所知的小孩了。这些年来他们明明朝夕相处, 却仍旧在对方没有察觉到的地方各自成长,也因此才造成了他们之间的误会, 还有这难以忍受的,分离。
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 幸好伏玉还好好的活着,幸好他们还会有以后。
苍临难得一身锦衣华服与这个小客栈看起来格格不入, 因此他虽然在门口站了半晌,小二虽然眼巴巴地看着,却不敢鼓足勇气上前询问。直到苍临从回忆之中回身, 抬腿迈入客栈的大门之后, 小二才急忙迎了上来:“客官,您是要住店吗?”
苍临视线从店内环过,虽然他知道伏玉为何住在这里,但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转向那小二:“找人。”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 递给那小二,“今早有一位从濮阳过来的……程公子,是不是住在你们店里?”
“您是找程公子啊。”小二收了碎银自然开怀,转身给苍临引路,“我带您过去。”
这客栈虽然看起来狭小逼仄,但一路走过去看起来到还算干净整洁。等苍临定了定心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间上房的门口,小二轻轻叩了叩房门,从里面传来了一声回应:“什么事?”
“程公子,您有一位访客。”小二回道。
房间内沉默了一会,小二看了苍临一眼,苍临朝他摆了摆手,小二犹豫了一下,便退了下去。苍临在门外等了一会,听见里面传来那人疑惑的声音:“我的访客?”跟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一道人影慢慢地走近。
苍临抬手按住心口,目光一瞬不转地盯着那房门从里面打开,那个在他午夜梦回魂牵梦绕的人慢慢地出现,苍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终于见到你了。”
惊讶、错愕、难以置信,各种情绪从伏玉面上闪过,半晌之后,他微挑眉,面带些许疑惑:“公子找哪位?你我素未谋面,是不是认错人了?”
苍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伏玉的反应,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目光紧紧锁在伏玉脸上,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伏玉面前,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你是打算让我在这儿向您行礼问安吗,陛下?”
伏玉咬着下唇,右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须臾,面上露出一丝轻笑:“我怎么敢要堂堂晋王向我行礼?”
“既然不敢,那我们不如,进门再谈?”苍临说着伸手拍了一下伏玉的肩膀,目不斜视地从伏玉身边走过,直接进到房内。他听见身后的那个人沉寂了一会,终于伸手关上了房门。
伏玉慢慢地走近,他盯着苍临的后背,冷淡地开口:“既然晋王殿下认出了我的身份,为何不直接派人将我抓回去交给你的父皇,当成一个上位的筹码?还是殿下顾念昔日的那一丁点旧情,来亲自送我上路?”
苍临背对着他,回问道:“既然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那又何必枉费了当日处心积虑逃出宫去所花的心思专门回到这里?”他缓缓地转过身,直视伏玉的眼睛,“还是说,即使在你心中我对你百般欺瞒,你也不忍我陷入险境,见不得我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伏玉微微睁大眼,皱眉道:“你……”
还没等他将后面的话说完,苍临已经一步上前,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一年多未见,苍临身高又长了不少,至少比伏玉要高上半个头,外表看起来完全是成人的模样,可是就这样的一个人,堂堂的晋王,他将自己的脸埋在伏玉颈间,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力忍耐的哽咽:“将近两年的时间,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只有这一刻,我才终于觉得我还活着。”
伏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想要推开他,却被苍临死死地抱住,然后他听见苍临的话,感觉到有湿热的东西浸湿自己的衣领,顺着颈间一直下滑,仿佛流入了心口,心口酸痛难耐,再也没办法伸手推开面前的这个人,他将五指慢慢并拢握成拳,又慢慢放开,而后,环住了苍临的脊背。
伏玉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半晌才缓缓地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苍临轻声回道:“那日苏先生染病我去探望他,刚好看见你写给他的书信,封面上那几个字实在太过熟悉。”他微微闭眼,“有些事先前不敢去想所以也不会察觉,一旦打开了口子,回头再去想就会发现处处都是破绽。”
伏玉低低叹了口气:“从我与苏先生的第一封书信到如今,也有大半年的时间,晋王殿下倒是好筹划,从四个相似的字一步步抽丝剥茧,探查到真相,然后,再想方设法引我回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