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宫廷)(16)
这是太子该做的事情吗?
还真的补好了?一夜没睡?那得费多少灯油。
左半幅袖子给缝上了……啧,又难过什么,没说你弄得不好。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想去外面散散心?那就搬军营呗。想去看星星?什么娘们唧唧的爱好,哪里不能看星星,非要去什么观星台。
哎,就知道会失望。
娘胎里带来的夜盲症么,可惜了,这个夜晚这么美,你却看不见。
不过漫天的星星都在你的眼睛里。
我能看见。
好吧,挺好看的。
从认识这个人开始,就有太多的为什么,这些为什么困扰着华苍,却似乎并没有困扰到这位太子殿下。
这位太子殿下说过:“我就是想对你好点儿。”
坦然率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情。
雪地里,这人又一次败给他,被他拉拽着才站稳。这人仰着头与他说话,眼睛亮亮地瞅着人,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哦,面若桃花。
他总是这样看着我,也总是对我笑。
其实我很想摸摸他的眼角和嘴唇。
还想……
华苍醒了。
这一夜的梦,迤逦而又令人胆战心惊。
他捂着眼睛深深呼吸,随即抹了把尚且热烫的脸,起床开始一天的操练。
少微现在很是刻苦,以前觉得不好读的那些文章,渐渐地也能读进去了。
不过他对算术的喜爱一如既往,去不了天德寺,他就让沈初帮他把功课带去给算圣先生过目,顺带捎去了一封信,向先生问安的同时,询问起那位颇有才干的师弟的事。
不久算圣先生回了一封信,告诉少微,赵梓不止一次问起那块“葛长题”题牌是谁解的,他只说是自己的另一位弟子,但没说明少微的身份。赵梓一直对他很好奇也很期待,让少微下次自己来与这位师弟切磋切磋。
少微乐孜孜地收好信:“先生这是想我了呢,改天定要朝父皇求个情,好让我回天德寺探望探望先生,和师弟。”
沈初道:“恐怕殿下探望算圣先生是假,去会会那个师弟才是真。可怜算圣先生那般偏疼殿下,到头来却成了他人的幌子。”
“谁说的,我是真的很想念先生了。再者说,先生出的题目才是真精妙,岂是那个刚拜入门下的小小师弟可比拟的。”少微捧完了自家先生,一转话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赵师弟长什么样子啊?”
“殿下觉得他应该长什么样子?”
“怎么也该是个翩翩君子吧?”
“非也。”沈初摇头,“那人啊,一脸横肉,俩鼻孔朝天,又黑又矮又胖,绿豆眼,塌鼻梁,一张嘴还满口黄牙。”
少微收起想象中的画面:“呃,有真才实学便好,君子不以貌取人。”
沈初笑而不语。
少微轻咳一声,拿起几册书卷:“我要去军营了。”
沈初好奇:“殿下手里拿的什么书?”
少微还未回答,就听东祺宫庭院中想起一声夸张的惊叫:“呀,好巧,沈大人也在啊。”
沈初:“……”
少微眼角抽了抽,这装得也太假了。他干笑道:“啊,漫陶妹妹啊,我有事要先走,要不你跟沈初聊聊天?”
沈初瞅了瞅少微,悄声说:“这是第三次了殿下……”
少微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怎么办呢,这是他答应漫陶的。
沈初只好一本正经地对漫陶公主说:“公主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在下还是……”
漫陶道:“咱们可是青梅竹马,一块儿玩到大的,这时候想起授受不亲了?你要真的觉得授受不亲,那也好,不如你向我父皇提亲吧?”
沈初无言已对,少微趁机溜了出去,只听见漫陶嘻嘻笑着说:“怕什么呢沈三顾,我闹着玩的,又不会强迫你娶我,不过是想找个人陪我解解闷么。你给我说说吧,坊间又出了什么戏折子没有?你给作曲了吗?”
少微带来军营的书是兵书。
太傅给了他不少,他挑了几本来,想跟华苍一起探讨着看看。
他一直坚信华苍是将才,他甚至觉得将这样一个将才放在羽林军都有些大材小用了,华苍应当是那种驰骋疆场的大将军才是。只不过再有天赋的人也需要勤学和锻炼,正好他自己也要读这些,就干脆把书册带过来一起读了。
可不知为什么,今日华苍像是有意避开他一般,让他不是找不到人,就是碰见他忙得无暇分身。
好不容易把人唤到屋里了,少微殷切地把兵书递给他:“我们先看看这些吧。”
华苍低头一看,《六韬》、《尉缭子》、《虎钤经》,都是颇为有名的兵法奇书,还都是藏书阁里珍藏的全本,他的确很想看,可是……
“殿下还是自己看吧,藏书阁里的藏本,不是属下能借阅的。”
“本太子要跟你一起看,你还有什么不能看的?”
“……”
少微不知道华苍在计较什么,但他有让他不计较的方法。他威胁说:“你要不肯看,我就教你算术咯。”
华苍接过书册,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北峪关。落沙城楼。
上将军华义云望着远处的长河落日,问道:“他不肯来?”
廖束锋答:“是的,华苍说护国军不缺他一人。”
华义云长叹一口气:“哎,罢了,随他吧。”
廖束锋没有多言,退了下去,恍然间却是回想起了华苍给他送行之时。
那日在秣京城郊,他问华苍:“为何不肯去护国军?上将军在等你。”
华苍道:“这里有我放不下的人。”
“放不下的人?”廖束锋咀嚼着这句话,会让华苍放不下的人,定然不是华夫人或者他那个三弟,那会是谁?他有喜欢的女子了?看着华苍的神情,廖束锋蓦然一惊,“不会……不会是太子吧?你疯了吗?太子是对你不错,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以后会是君王,君王待你的好,你能消受得起?他对你的半分好,来日都是要你千倍万倍来还的!”
“那又如何?不过是把他想要的都找来给他,把他厌憎的都清除殆尽,他这人很容易满足。实在不行,还有一条命可以报偿。”华苍平静地说。
廖束锋驳斥:“他是太子,多的是愿意为他卖命的人,你以为你与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他未必需要我,是我不想离开他。”
“你这是忠君?还是对太子……”廖束锋及时止住了话头,他提醒华苍,“你这般报偿,别人只会当你是巴结谄媚,你自己想清楚。”
“别人如何作想,与我何干。”
看完一卷兵书,两人探讨了几种阵法的优处劣处,之后便靠在案几上品茶休息。
少微忽然道:“华苍,你愿意兼任我的中庶子吗?”
中庶子与沈初的太子舍人身份一样,都是太子宫臣,虽不是什么有钱权的官职,却是直接听命于太子的属官,可以自由出入东祺宫。一旦成为太子宫臣,就意味着今后的仕途能够省去许多弯路,是许多世家子弟求也求不来的官职。
可是少微向华苍提起的时候,颇有些忐忑。
他怕他不愿意,怕他觉得这是某种施舍,也怕这样的身份会给他带来麻烦:“这……这是我想给你的回报,如果你不愿意,那我换……”
华苍看着他,只是淡淡地问:“薪饷加么?”
少微愣了一会儿,蓦地展颜而笑:“加!”
“谢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终于爬上了华苍的床。
第18章 不畏言
华苍出身上将军府,武艺精湛,在羽林军的选拔中脱颖而出,又曾舍身救过太子,太子要任他为中庶子,本就无可厚非。不过少微没打算让他就此退出羽林军,只让他兼任中庶子,相当于以太子侍从之名,继续在羽林军中任职。
华苍对此并无异议。
这样一来,少微每次从军营回去,除了卫率以外,华苍亦可随行入东祺宫。想到这儿少微就很高兴,能在一起多待好一会儿呢,路上也能有人说说话。
他父皇最近会给他看一些政务文书,有些是早年应对贪腐的案卷,有些是官吏上书诸地事宜的折子,还有些各国互通往来的礼帖,上面通常会有左相或右相的注解,还会有他父皇的朱批,刚开始时少微常看得云里雾里,渐渐地倒也看出些门道来。
比方说贪腐官员的证词中有哪些漏洞,旱涝之地赈灾款项的流向有什么问题,长丰什么时候开始与渠凉的关系有所缓和等等,这些也是父皇经常考校他的功课,少微看得很是认真,时不时还要做下笔记。
翻完最后一宗案卷,少微伸了个懒腰,见时辰不早了,想叫上华苍陪他回宫。然而校尉说玖队还在练兵,少微便让他不要打扰华苍,自己又找出算圣先生让沈初给他带来的题册,随手做上几道算术题。
“今有大夫、不更、簪裹、上造、公士,凡五人,共猎得五鹿。欲以爵次分之,问各得几何?”少微在纸上依爵次写下五人,想了想,“这是衰分吧,列置爵数,各自为衰,副并为法……以五鹿乘未并者,各自为实……”
做了几道题,少微再一抬头,就看到门前立着个人影,他赶忙放下笔:“华苍,你训练结束啦?喝口水吗?”
华苍额头上蒙着一层薄汗,摇了摇头:“不渴。走?”
“嗯,马上!”
少微收拾着桌上的书卷,华苍上前帮他,看到带着朱批的文书,不由道:“殿下,军营人多眼杂,这些政务文书最好还是不要带出来。”
“唔,我知道,但是父皇明日就要考我了,就这剩下这几册还没看完,只能带过来了。说来也怪,我在军营反而更能看得进去书。你放心,没事的,卫率一直在这里看着,而且这几册说的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打紧的。”
见他自己心中有数,华苍也不再多说,帮他带上书册走了出去。
出军营时,天色还没有很暗,但华苍已经提着灯了。
伴随着日渐西沉,越靠近宫门,暮色就越浓重一分,走到半路,少微故意落后华苍半步,停了下来。
华苍也停下脚步,回头问他:“怎么了?”
少微望着他被昏黄宫灯映照的侧脸,别扭地指了指他的腰。
主子忽然做出这般举动,后面的卫率都不明其意。
“哦。”华苍却是一下就懂了,他将自己的衣带缠在少微手腕上,“好了。”
少微这才满意了。
街道两旁的灯火明明灭灭,他们一路缓行回到东祺宫,桃夭和卷耳立刻迎了上来,卷耳接过华苍手中的书卷放回书房,桃夭张罗着给少微更衣用膳。
华苍的职责已尽,便行礼告退。
少微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喃喃道:“以前怎么没觉得这条路这么短呢。”
少微顺利通过了父皇和太傅的考校,他给出的答案尽管仍有疏漏之处,但思路和见解都很清晰。尤其是关于与渠凉建交的看法,皇帝对此事从未明确表态,但少微提出的建议,竟与左相与皇帝多次商讨后的结论一致。
少微说:“革朗想要入主中原,我们与渠凉过往的仇怨可以暂时放下了,但我们不能主动去笼络他们,要等待一个时机,让他们先示好的时机。”
“什么样的时机?”皇帝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