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卿(2)
姜山保低声道:“百姓无辜。”
大女婿大笑:“姜将军年轻,可以理解,只是妇人之仁却会害了性命,还望将军知道。”
姜山保最后还是没有劝动对方,屠城令下达后,他就站在城外高处,看着血流如注,忽然呆呆想道:我命他们投降的时候,是说过降者不杀的。
他心里堵的难受,一直站到血色和天边暖和的落日晚霞分不清了,才回了营。
晚上他和郭谦石云暖讲起,郭谦一拍桌子,大骂国君的大女婿不是东西,又说:“他是不信任我们!什么只能守两个月,您都说了至少三个月!”
石云暖却没有说话,烛火幽明,他只是轻轻问道:“这就是您的想法吗?”
“自然是,”姜山保有点摸不着头脑。
石云暖便也微笑起来,他目光深沉,手握成拳,却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见大营里安静下来,愣了愣,开口确实郑重许诺:“石某这辈子,定要为将军开个千秋基业。”
这话说的大极了,却和姜山保不谋而合,他低声说:“百姓无辜,若是我为天下主,定要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不受这般苦楚。”
他话说完,就看见石云暖眼睛亮晶晶的,这年轻人开口:“您会做到的。”
他理所当然的,仿佛能预见般的重复了一遍:“您肯定能做到的。”
第05章
姜山保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这行也是看天赋的,姜山保很显然称的上天才,第一年他的队伍还在抱头鼠窜,被那些国君们养的军士打得稀里哗啦,第三年的时候就成了常胜将军。这个称号是个好事,意味着军士愿意跟他,而敌军遇见他,多多少少会有点退缩。
对于一个几年前还吃不上饭的农家子,如今在乱世里也闯出一点名气,这已经是令人惊讶的速度了。
但依然不够。
不仅仅姜山保自己觉得不够,他目前做的距离他的野心差得太远——假如按照这个速度,他这辈子也只能保一保别人的江山,也有一个人觉得他还能做的更好。
正是老国君。
老国君也是个奇人,这世间人普遍重男轻女,生多了女儿便要唉声叹气,老国君则不然,他恨不得多生些女儿。无他,老国君有自知之明,他自己就是普通资质,生出来的儿子,又有多少能成为助力?倒不如生女儿,乱世里最不缺草莽英雄少年才俊,女儿嫁了少年才俊,才俊也就是自家人了,自然是太子的助力。
他这算盘打得没人知道——若有知道的人怕是要笑话他糊涂。不过他大女儿,二女儿的确嫁的都不错。大女婿是北方名将,二女婿也颇有才名,老国君膝下还有一个幼女,唤作路三娘子,如今也渐渐长成,被她父亲“待价而沽”。如今,老国君打起来了姜山保主意。
在他看来,姜山保是有名将天分的,而且比起来大女婿更谦恭,更合他老人家心意,于是动了心思,要把三女儿嫁给姜山保。
姜山保有点懵。
他年纪也不小了,老国君说要给他做媒他有心理准备,但娶国君的幼女他还真没想过。老国君见他一脸呆滞,知道他是吓傻了,就大笑:“将军是英才,我等着将军向小女提亲。”
郭谦听说了倒是十分开心,在他看来,也就是一国贵女才配的上将军,姜山保苦笑说这哪是只娶个贵女那么简单啊,他心里面清楚,娶了老国君的女儿,就被绑上了这艘大船。
“伯知怎么看?”
石云暖淡淡道:“某效力于将军麾下,若将军心意已定,自当协助将军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
他绕了个圈回答,面上看不出来喜怒。
这事最后就这样子定了下来。
姜山保无父无母,又是战时,婚礼盛大却匆忙,乱世不尊礼,直接定了下月一个吉日成亲。
快到吉日的时候,姜山保心里也是羞涩又期待的,少年人初做新郎官,他二十来年拼搏在战场,根本无心情爱,但这时候也难免生出来一点旎思。
郭谦等亲信是要去喝酒的,大礼快开始的时候郭谦却没找到石云暖,他匆匆去石云暖屋子里找,石云暖却在画画。
“快到吉时了?”石云暖站起来,“我忘了时间了!”
郭谦道:“快来吧,将军大婚,若你我不在,未免不美。”
这时候他看见石云暖桌子上铺着的画纸,纸上人应该是姜山保,却似乎更成熟稳重一些,穿着极其华丽的服饰。背景只稀疏勾了两笔,看不出来是哪里。
“军师画的这是……?”
石云暖愣了愣,匆匆把画纸卷起来:“和将军相遇之时尚都年少,如今将军已经大婚,令人感慨。”
郭谦只当他感慨时光无常,就笑:“军师是南人吧,我们这些北人是想不到这么多的,活下来就活,活不下来就不活,不然又怎么样?”
倒是不再追问了。
郭谦毕竟是草莽出身,不懂那套衣服,若是有懂礼的南人看到,却是认得,那衣服上有山川日月,有华虫晨藻,是一套真真正正的帝王大朝服。
只是天下动乱许久,自然没有新的大朝服的主人,而姜山保身上这一套,细节精微仿佛亲眼所见,若让礼官们见到,怕是不得不感慨一句,不知画师出身如何不凡。
新郎官这天却不好过。
他本来也是一腔旎思,却被三娘子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路三娘子横眉立目,坐在床头手按着剑。
“君是少年英雄,”三娘子说,“是妾配不上君,还请君见谅。”
她话是这么说,不屑和抗拒却溢于言表。姜山保脸色也沉下来,淡淡说了句你好好休息,转身便出去了。
明月照千里,可除了刚刚回到寝宫的老国君以及熏熏然的郭谦,恐怕没一个人高兴。
第06章
刚刚有了一点春心萌动,就被这样子打击,姜山保算是彻底不想这些东西了。他把一腔热情都奉献给自己的野心,在外连年征战。
留在都城的夫人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象征,意味着他和老国君的关系更近一层以及他的忠心耿耿。令人奇怪的是老国君居然也任由他如此,似乎完全不知道小女儿夫妻俩感情有多僵硬。
情事虽然不顺,战事倒是连连告捷,有一天姜山保惊奇的发现自己效忠的这个小小庄国已经不是一个小国了,它临江盘踞,拥有将近五十个城池,是北方最大的势力之一,而他姜山保是个草莽出身的山大王这件事被所有人忘掉,他是这个大国的柱石之一,是百战百胜的天下名将。他手下有近万精兵良将,对他忠心耿耿。
这一次好似一场美梦,但这又是真真切切的,有一天他站在地图前,看着地图上一座座城池,忍不住问身后的石云暖:“伯知说说看,还要多久,我才……”
我才能做什么呢?这一切平静又凶险,他是不是可以也做个开国大将,辅佐个明君一统河山?
石云暖那句千秋基业却忽然跳了出来,这些日子和早年的梦想混在一起,明明也没过多少年,却仿佛颇为遥远。
“将军是要做大事的人,”石云暖却笃定道,“要不了都久的。”
姜山保心忽然定了下来,他说:“我信伯知的话。”
他话中意有所指:“伯知所做一切,我都是信的。”
石云暖却不惧,只是笑着道:“过几天还要借将军些人马做事,将军可别拦我。”
可惜这美梦也是没法继续的,大概是上天也怕姜山保满足现状,硬是要给他搅乱了风雨。
这一年的十月,老国君逝世,他这些年已经是颇有威望的大诸侯,一时间天下震动。太子继位,仍命两位妹夫在外征战,他是要依照父亲谋划的,却忘了自己根基能耐都不上父亲。
大女婿和姜山保都是老国君一点点培养的,却不是他这个太子的亲信!
十一月,大长公主府兵与昔日的太子亲信争斗,冲突下,大长公主气不过便要离京,竟无人能拦住她。
正月,大女婿带兵回京。
这位列国名将,向来以狠辣傲慢见于世,五万兵马压在城外,直接说:“陛下要是禅让,你我也是一家人,自当饶君一命。”
新君本来是个软弱人,不然也不会让大长公主公主有机会离京,但如今却忽然刚硬起来,一把火连着自己和皇宫一起烧掉,直接告诉世人,大女婿就算入了京,也不是名正言顺。
虽然乱世里不重礼法,大女婿还是气的嘴唇发抖,他走进旧日宫殿的残骸,忽然忆起尸骨未寒的老国君。
一时触动,他慢慢走近大殿,鞋子却踩到了什么,他心下一动,弯腰拾起来一根簪子。
簪子被大火烧过,似乎不能辨认,但他却知道妻子那里也有一根类似的,这是老国君为女儿们特意制的,精巧无比,也锋利无比。
他脸色大变,转身喝来亲信:“快出城,三公主逃了!”
这国君之死,怕刚强的不是软弱的旧太子,而是有将女之名的三公主才对。
第07章
北地的深冬,已经飘了不少日子的雪。一列兵士正在雪地里缓缓挪动,因为连日大雪的缘故,这群人看起来一个个脸色青白,精疲力尽。
兵士正当中簇拥着一辆马车,马车大却轻,车辙不算深,缓缓地前行,偶尔会有一两个骑士打马上前,恭敬地问些什么。
这只队伍正是刚刚从都城逃出来的的三娘子和她的私兵。
马车里只坐着三娘子和她一个亲信丫鬟,三娘子手中抱着剑,嘴唇抿着紧紧。她忽然睁眼,只见外面一阵响动,一声音低低道:“殿下,前方有大军,打得是姜字旗。”
三娘子面上却没有喜色:“再探。”
过了一会,那声音又回来:“领头的似乎是个文士,一身蓝布衣裳,看起来……”
不大像个将军。
三娘子却终于松了口气:“那就没错了。”
外面又嘈杂了一会,一道清朗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小生石云暖,奉将军命迎接夫人。”
“倒是我该谢谢石大人,”三娘子在车内答:“若非先生当日一信,我今日怕是已经死在那白眼狼手里。”
石云暖只是低低地笑:“夫人是豪杰,倒是我该说声佩服。”
三娘子却别开话题:“不知我们要去哪?”
“老国主对我们将军有恩,如今将军正待复仇,夫人身份贵重,将军便命我护送您去他大营。”
“那就谢过石先生了。”
三娘子吩咐了私兵要听从石云暖这边的吩咐,便借口乏了,不再出声。而在车厢外,石云暖盯着远方的都城,笑容终于多了一点真心。
自从石云暖接手了这只队伍,行进速度便快了很多。他看似文弱,但武艺不凡,在调兵遣将上也颇有些实力,倒不想个文士,反而更像个武将。三娘子蒙他当日劝告,早作准备,才有机会出了京,没落得和大哥一块死的下场,因此对他倒也多了几分真心,愿意把私兵交给他调遣。
又过了些日子,这队伍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城池,石云暖忽然命令队伍停下,原来是有某个不长眼的劫匪,见这车队似乎簇拥着什么贵人家眷,急红了眼居然要抢劫试试。
山匪对上石云暖这队精兵良将,自然讨不到什么好处,因此不过片刻,队伍又缓缓行进,倒是三娘子请石云暖过来,要向他道谢。
“若非先生,我怕是要死在这里。”
她说起来却平平淡淡,似乎这也是个好结果,石云暖正要答这是分内之事,却听三娘子继续道:“我蒙先生救命之恩,又自觉与先生颇为有缘,先生若不弃,倒不如唤我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