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6)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我对秦慕天说。
“你还要去雁字楼找四弟？”秦慕天迟疑着问。
我点点头，秦慕尘突然开口了，“我与你一道吧，正好我也有事要与四弟商量。”
“二哥，什么事不能晚上在家里说吗？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哦。”秦慕空阻止。
秦慕尘望了我一眼，有些为难，我道，“秦三公子说得是，二公子晚上在府上说也是一样的。我就先走一步了。”
秦慕天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终究只是远远地望着我离开。
*****
“你说秦公子。他和白水姑娘去了内苑。”
穿过白雪似的梨花林，进入眼帘的又是青青的岸柳，掩映着的碧瓦楼阁。
不远处湖畔中央的轻纱亭台依旧是空灵美妙的琴音。今日没有细雨轻烟，我终是看清了亭台中抚琴的身影。
竟然是他！——
秦慕楚！
（不知亲还记不记得， 雁字楼?你要负责 的一开始那段雁字楼别苑的描写。那时的弄琴者就是秦慕楚的说……）
正欲走去，秦慕楚的身前突然挡上来一女子。
“公子，为何突然改变计划？”那女子道。
“白水以为呢？”秦慕楚停下手指，斜斜抬眼问。
“……白水不敢。”
她是白水？！零下白水？？
“说。”秦慕楚语气淡淡的。
“公子是为了……楚朝阳？”白水迟疑道。
“哦？怎么说？”秦慕楚听得饶有兴致。我却心跳不已。
“为了不让出楚朝阳为难。公子才答应提前行动，进宫面圣的。你有了身份，楚齐自然也不能说你什么。自然不会再阻止楚朝阳和公子来往。”
“……”
“只是白水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
“公子既只是想利用他的身份，拉拢楚齐。但现在的情况看来，楚齐是个老顽固，此路根本不通，公子又何必……”
“谁！”
“嘶”我觉得心被什么硬物刺穿了。
我分明听到它撕裂的声音。
血在流，我却定住无法动弹。
“楚朝阳？”白水清秀的脸庞在我的眼前放大，她皱眉看着我，又回望秦慕楚。眼神像是在询问。
秦慕楚默然地看着我，深邃的紫瞳里，并无波澜。语气同样是淡淡的，“白水，你先退下吧。”
“……是，公子。”没多看我一眼的，白水转瞬消失于视线。呵，不愧是零下第一杀手。
*****
“怎么不说话？阴谋被人识破了，不会想杀人灭口了吧。”我讽刺道，笑得水光荡漾。
“阳阳什么时候来的？”不理会我的尖锐，秦慕楚依旧淡淡地问。仿佛刚才的一切，我听到的一切都只是错觉。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我冷哼一声，“怎么，想知道我听了多少？然后继续来骗我？好，那么我告诉你，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到了！”
“然后呢？”平静依旧。
“然后？什么然后？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不，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听到的都是事实。”秦慕楚慢慢走到护栏前，看着平静的湖面说。
“你倒诚实啊。因为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你连解释都省了，是吗？”我觉得喉咙干涩的无法说话。每一个字的倾吐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口腔里满是腥涩的甜意。我费力吞咽，才强压下它破口而出的势头。
“阳阳，我没骗过你。”沉默了很长的时间，长到我双脚已支持不住身体，长到我近乎绝望，秦慕楚突然重新开口道。
“没骗过我！你敢说你没骗过我！那我看到的是什么？白水是怎么回事！”终于，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
“白水是我的助手，零下背后的主人就是我。”回答的理直气壮。
“这叫没骗？”我简直无法与秦慕楚沟通。
“我从没否认过这些。”秦慕楚转头对上我，一脸理所当然。
“这么说，我还冤枉你了！？那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拉拢我爹的事情也是没欺骗我咯。对，你没欺骗我，你只是利用我！那是我笨！我楚朝阳是笨蛋才会被你耍得团团转！”好累，真的好累，累到我连转身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阳阳，我承认，刚开始，我接近你，有目的。但——如今，我是真心的。”秦慕楚慢慢向我靠近。
“真心？你还有真心？你的真心早被狗吃了！你以为我还会傻到再被你骗一次？！”我后退，步履摇晃。
“阳阳……你不相信？那好，我证明给你看……”
！！
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白光一闪，一把精致锋利的小刀已然插进了秦慕楚的腹部。
“你疯了！”我冲过去，一把抱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样……够不够？”从嘴角扯出一丝惨淡的微笑，那当中竟带着血丝！“阳阳，不够深，还可以……”
“秦慕楚！”那刺眼妖异的血色在几乎是在一瞬间遍布了秦慕楚身上白色的纱衣。
仿佛一望无垠的沙漠中瞬间怒放的娇艳欲滴的花，散发着浓重的血色芬芳……
白水冲了过来，“公子！”
“出去。”秦慕楚说。
“可是公子，你身上还有……”“我叫你出去！”
一咬牙，白水转身离开。这次，她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竟像是在祈求……
*****
扶秦慕楚到客房。一切药品早已备齐。
零下啊，零下。果然底下个个训练有素。
终于，我手忙脚乱地把血止住了。大大松了口气，一抬头就对上秦慕楚冲我微笑的眼睛。
“你笨蛋啊，用刀扎自己很好玩吗？”我没好气地瞪他。
而他只是单纯地看着我，也不反驳。笑得花枝乱颤，让人心神荡漾。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冷静下来问。
“为什么……因为——”秦慕楚轻轻用我入怀，我怕牵动他的伤口，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
“我不想冒险错过你。”
第十二章 记忆中的孩子
他向我微笑，绝美妖娆，我却分明看到了他笑容里隐藏的深深痛楚。
——楚朝阳
*****
秦慕楚睡下了，像个孩子…
白水在门外站着，我走了过去。
“楚公子，方才白水无理了，望楚公子见谅！”
“我也有不对之处。”回望躺在床榻上的秦慕楚，白瓷般的面容上，无一丝阴影。
心里那点点被欺骗，被利用的火气，在那炽热鲜红的血液里，早已消融得一干二净。
“楚公子……”白水想说什么，却又一副说不出口的样子。
“有什么，白水姑娘明说便是了。”
“她不说，我来说。公子本就有伤在身，加之方才那一刀，怕是要苦上几日了！”说话者是秦慕楚的侍女。我记得她，叫——
无时间纠结，我急问：“有伤？什么伤？”
“什么伤？致命伤！”一侧头，一位翩翩公子抬步走了进来。
“意阑珊，公子已放你走，你为什么还在这？”白水警惕道。
这位被称作是意阑珊的少年却像是没听到白水的话一般，径自对我说：“楚朝阳是吧？也不怎么特别嘛！？”
认识我？我不倒不介意他人的评价，“怎么？我应该很特别吗？”
“被秦慕楚那样护着，想着的人，我以为有多厉害。还不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不过是，长得精致了些……哼。”呵呵，他这是要夸我，还是贬我啊？又或者是欲扬还抑？？
“不过——什么叫致命伤？”我忽而皱眉严肃道。
“我给了他一剑，恰好剑上又沾了点毒。”他耸耸肩，一脸自然。
“毒！什么毒？”我逼近他。
“……我之所以回来，就是因为突然想起这件事。”他转向笼烟，“我涂在刃上的毒，为什么对秦慕楚毫无作用？”
再度看着我，意阑珊笑道：“一回来，就碰到这么好玩的事情，秦慕楚居然为你——自残！”
笼烟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脸兴奋的意阑珊平静的吐出惊天秘密：“公子的身体里本就混了多种剧毒，整体来说，并不怕再多一种。”
“多种剧毒？！”意阑珊惊奇道，眼睛瞪得贼大，一副兴趣十足的模样。
“公子啊……可以说，公子是从小吃毒长大的……”笼烟淡淡的回答。
“什么意思？”我皱眉，听得一头雾水，却又实在是胆战心惊。
“很简单，有人不想他活在这个世界上，长期在他的饮食里下慢性毒药，对吗？”意阑珊轻笑着猜测。
“没错，”白水接话道，仿佛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她的神情有些恍惚。“那年师傅抱他从雪地里回来，他已经昏死了过去……”
=【记忆中的苍白】之白水篇
出了扶风边境，沿着【长天远水】一路西行，翻过一座名为不老峰的雪山，那儿便是【日上】。
一个一年之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被积雪覆盖的国度。
一个纯白的世界。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天地之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我站在院子里，看见了被师傅抱在怀里的他。稚幼的脸颊，苍白得无以丝血色。眉梢发间都已结上了厚厚的冰凌子。
他的双目紧闭着。整个人完全没有生气，若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我甚至会以为他已经死去。
师傅运功为他驱寒避毒，他被蛇咬了，晕倒在树林里……
整整花了三天的时间，他才慢慢苏醒，接下来又是一个月。他的身体渐渐恢复。
只是……
他的双腿，废了……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时，眼光里流露出的绝望和隐忍的水光。
那么那么深重的悲哀，浓的化不开。
即使是在他最终无力地闭上眼睛，我也能切肤地感觉到，他呼吸中的绝望。表情的空洞，让人心碎。
他没有渴求，没有欲望，只剩那无穷无尽的悲哀。
……
师傅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竟拿来最毒的曼陀罗花塞进他嘴里。
师傅说，成全他！
带着血丝的嘴角渐渐上扬。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种笑。透着浓烈的死亡感的同时，还夹杂了些解脱的快意……
那种笑，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通向地狱的黑暗旅程中怒放的曼珠沙华，
妖艳，窒息……
然后，我的目光远去。他痛得痉挛的身影，渐渐消失。
师傅的师兄带走了他，而这一走，便是四年……
*****
褪尽一身逼人的杀气，此刻的白水，回忆着过往，她本是冰凉的脸孔上，透出柔情。似水流淌。
“当我再见到他时。我一眼便认出他就是当年那个苍白的男孩。可同时又清楚的明白，他已不再是那个男孩……他的眼瞳变成的紫色，他的笑容不在眼里，仅止于形。”
“那……那，那四年，发生了……什么？”我的心很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无血，却妨碍了呼吸。
“谁知道呢…”白水耸耸肩。
笼烟轻笑：“公子最擅长的一件事啊，就是折磨自己。还能做什么？不就自虐！”
=【记忆中的坚强】之淡笼烟篇=
我是淡笼烟，人称“罂粟笼烟”。
这名字我不喜欢，可有个讨厌的家伙从小到大就喜欢这样叫我。
他不能走路，我笑他，瘸子。他冷着脸看我。我对他吐舌头。
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比我漂亮的人！
更可恶的是，他还是个男的！！
于是，我戏弄他，嘲笑他，刁难他。他每日黄昏，都会全身痉挛似的疼痛。他咬着牙，细细密密的汗珠从额角一直爬上他的颈项。
他瘦的厉害，身子又弱。以我多年和未名老爸“学医”来看，我估计他过不了这个冬天。
他让我觉得活着有时候是一件很累，很痛苦的事。他什么事都不要别人帮忙。尽管不方便，他依旧坚持一个人洗衣服，一个人锻炼，一个人……
师傅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说。我呢？乐得清闲。
很奇怪。我从来没见过他掉过一滴眼泪。
【他会流汗，却不会哭。】这是我对着又一次从鬼门关逃了回来的他时，心里暗暗下的结论。
后来我开始佩服他了。
因为——他居然能走路了。
很好奇的，我偷偷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紫眸淡淡对上我。语气坚定，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因为——我要变强！”
第十三章 灯火阑珊·红线
红线打成同心结，承诺生生世世。
——秦慕楚
*****
故事听完了。意阑珊摇摇头，信步下了楼去。然后是远远的声音自下而上的飘来。“好一个秦慕楚，有趣，有趣……”
淡笼烟与白水退下了。我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秦慕楚有些苍白的面容。
“你说？我是不是坏掉了？”我将手覆在他纤长温热的手指上，百般情绪，翻天覆地地一齐向心头用来。
“不回答，就是默认咯！”我呢喃，“真是坏掉了，坏掉了才会这么不受控制，对不对？”
明知不会有人答复我，我自顾自地说着，东一句，西一句，“很痛吗？身体还是心？”
“你不要难过，不要痛苦，不然我也会跟着疼的……”
“秦慕楚……”
“……嗯。”
“嗯？”我一愣，顿时结巴了，“你……醒醒……醒了啊？”
“哪是醒啊，我根本就没睡。”秦慕楚要做起来，我扶他，他冲我笑了笑，“没事的。别紧张。”
看见他的笑容，我的心没预料地痛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抚上他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庞，我低声道：“秦慕楚，你哭吧，我借你肩膀。”
秦慕楚一怔，眼里的不解渐渐化作满目柔情，轻轻地将我圈进怀里，尖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他的声音轻如春风，“阳阳心疼我了，我的幸福就圆满了。我很好——因为有你！”
*****
长长的衣袖掩盖了底下紧紧交绕的双手。秦慕楚的手掌十分温暖，他一路拉着我穿梭于人海。
我紧抿双唇，笑意却还是一丝丝的从嘴角流泻而出，怎么也挡不住。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转眼，秦慕楚不见了。
然后背后有一双温暖手覆在了我的眼睛上。“阳阳。”
我拉下他的手，用力瞪他，警告他这是在大街上，收敛点！
秦慕楚笑嘻嘻的，对我表情里的阴郁视而不见。“阳阳总是走神，都想谁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