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枝(8)
一想到月以后恢复了记忆,找回了自己的亲人、朋友,自己,从他此刻最重视的人,变成单纯的救命恩人,再到最后只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宣奕就觉得满腹的不甘。
宣奕突然变了脸色,月,没有成亲吧?他猛地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月是个独立的人,就算自己因为这段时间与他的相处而有了亲近之感,也要尊重他,不该像小孩子霸占玩具一样想着据为己有。唾弃了一下自己这些幼稚的小心思,宣奕叹了一口气,却不免觉得有些灰心沮丧。
月看着宣奕出去又回来,打量一下他的表情,淡淡微笑着问道:“有什么消息吗?”尽管之前心中纠结,但面对着月信任的面容,宣奕心中终究是忧虑惭愧占了上风。
他握着月的手,希望能尽量传递给他安慰:“阿月,对不起。不过你别难过,我再加派人手,迟早能找到你的家人的。”
月心中有一瞬间的低落,但从宣奕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让他心中觉得格外慰贴。
“宣奕,我本来以为,随着日复一日没有关于我的来历的消息,我会很害怕,很迷茫,但是,事实却正相反,我现在心里面越来越平静了。”月面容平和,直视着宣奕的眼睛,“因为有你,所以我很安心。”
“跟你在一块,我很开心,真的,宣奕。”月的手被宣奕的手拢住,他用手指轻轻挠着宣奕的手心。“我很幸运,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有你的陪伴。要不然,我现在一定已经崩溃了,不,恐怕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不许胡说!”宣奕掩住了月的嘴。
月眨眨眼,笑意柔和,道:“宣奕,说你不会丢下我,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他的嘴唇上下开合,碰触着宣奕手心的肌肤,有淡淡的热息洒于其上,宣奕不由得一颤,手心处有一阵麻痒的感觉,并且似乎顺着胳膊蔓延进了心间。
“我决不会丢下你。”宣奕收回手重新覆于月的手上,再次认真向他保证。
第10章 【九】 疑心
会盟结束后的第二日,各路豪杰陆续离开石镜门。有几位被郁之敏单独相邀留了下来,其中便有宣奕。
竹林静室是郁之敏素日修身养性之所,布置得极为清幽雅致。宣奕斜靠在窗下,望着外面竿竿翠竹,听着耳边清脆鸟鸣,面色悠闲。
室内,凌家堡的少主凌涵忱正与点星阁阁主云湛一起品评着一幅古画,一旁的软席上,扶南城杨家家主杨霂和手持一本棋谱正在翻阅,偶尔蹙眉冥思,或是微微点头。
这次单独聚会,不似昨日会盟那样严肃,几人态度都比较自在随意。但是,邀来的这些人全是当今武林正道之中风头最盛、最有影响力的几大势力的代表,可想而知,待会所要商议的事情定然不简单。
从莳花山庄所掌握的武林动态来看,宣奕已猜出稍后的话题会是什么。
郁之敏和叶家家主叶昀一起边谈论着什么边步入静室,于是几人放下手头正在做的事情,上前相互见了礼,一一落座。
郁之敏神色平和,道:“多谢各位应郁某相邀,我想与各位商讨的事情,想来各位心中应当已有想法。”
云湛问道:“盟主可是想说遗尘宫之事?”
“不错。”郁之敏点头,“经过多方打探,一个多月前,遗尘宫左护法慕写月确实秘密出宫寻药,看来卫辞病重应是确有其事,不知各位如何看待,可有什么消息?”
遗尘宫雄踞连襄山脉,地势易守难攻,与正道对立已有几十年。这一代的宫主卫辞是个冷面冷心的疯子,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扩大势力和研究武学上去了,处事霸道,雷厉风行,偏偏一身本领厉害得很,手下又人才济济,正道诸人眼看着遗尘宫日渐鼎盛而无可奈何。
杨霂和微微皱眉:“这卫辞如今应该也就四十有几才对,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他怎么会突然病重,是否另有隐秘?”
“是卫魔头作恶太多遭报应了。”叶昀道,“我适才正和郁盟主说呢,听说是他宫里祸起萧墙,只是具体什么情况并不清楚。”
宣奕若有所思,“遗尘宫内的消息一向极难打探,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最明显的就是他们能听到的关于遗尘宫的消息多了起来,不少都像是有人刻意放出的流言,有些却又是相互矛盾,似乎是不同的势力在较劲。
他继续道,“我们得到的消息虽然似乎是显示着遗尘宫中出了些问题,但并没有清晰的指向,真假难辨。卫辞座下,有二护法、四堂主,俱是忠心之辈,武艺高强,只要他们不散,遗尘宫就稳如磐石。”
郁之敏颔首,他之所以没有将此事放在昨日会盟时提起,就是不想有人因此动了心思,煽动群豪的情绪,要趁此机会联合攻打遗尘宫。昔年正道数次围攻过遗尘宫,皆是铩羽而归。如今好不容易两下相安无事十几年,若非有必胜的把握,还是不要轻易挑起纷争的好。
而他今次单独留下的几位,分属当今江湖几个最大的势力,眼界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深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之理,懂得权衡,不会轻易被利益迷惑。
凌涵忱向郁之敏道:“那么盟主的意思是?”郁之敏从容道:“静观其变。”
几人相视点头。凌涵忱微笑道:“晚辈来之前,家父亦有嘱托,若是提起遗尘宫之事,家父的意思也是暂且静观。”
如此,诸人意见统一。
回去的路上,宣奕与凌涵忱并肩而行,二人虽然平时没有特别多的交往,但都属于武林中年轻的一辈,自然而然便聊在了一起。
“纵然遗尘宫中或出了变故,我等依旧只能徘徊远望,这就是实力啊!”凌涵忱感叹道。
“凌公子说的没错。”宣奕点头,“江湖以武而兴,门派世家的传承,所依赖者不过两样,一武学,二人才。遗尘宫与当年的夜心谷一脉相承,所拥有的阳春白雪心法为世间至高武学,百年来无出其右,至于人才,这一代中,墨临风、慕写月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凌涵忱无奈地笑笑:“似此二人者,得一便可兴旺全派,卫辞竟收了两个,而这二人许多年来从无瑜亮之争,更是难得。墨临风修炼阳春心法,慕写月修炼白雪心法,二人联手当世只怕再无敌手。想来也是运数使然,合该遗尘宫大放光彩。”
宣奕慢慢道:“不知凌公子可曾听说,这阳春白雪心法原本是一套功法而非分开的两部?”
“以前是在旧的武林秘志上看到过这样的说法。”凌涵忱颔首,有些不置可否,“然而自遗尘宫创立以来,从未出现过将这两套心法融合为一的人,如今也不知道这种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只是,单练就如此厉害,若是合二为一,那威力岂不是更令人心惊。最好还是假的罢,否则于我正派无利。”
宣奕拂开横斜在身前的细竹枝,道:“若是此番卫辞有不好,右护法就该上位了。墨临风此人,听说性情冷傲,手段极肖卫辞。”
“他原是卫辞抱回宫中的弃婴,由卫辞亲自教养成人,脾性就算不完全相同,也定然随了七分。只盼他野心不要太大吧,不然江湖又不得安宁。”凌涵忱喟叹。
“对了,宣庄主可知为何今次会盟沧明派未至?”凌涵忱似乎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望向宣奕。
宣奕一哂:“不是说沧明掌门练功时若有所悟,新近闭关了吗?”他见凌涵忱的神情,便知另有缘故,笑问道:“还请凌公子为宣某解惑。”
凌涵忱摇头微笑道:“不敢当。在下跟沧明派一名弟子相熟,前次与他通信时,他告诉我说,潘承昱被慕写月所伤。”他顿了一下,几分不屑几分讥笑,“调戏不成,不止挨了一顿好打,一头头发也被慕写月给烧了。他这是无颜出来见人呢!”
宣奕哑然失笑:“竟有此事?”
要是在几年前,提起沧明派,二人定然不会如此轻忽随意。虽然比不得他们身后的势力,但那时的沧明派也是正道中颇具威名的一个大派,并且势头日盛。然而,就在两年前,沧明前掌门暴毙,随后登位的,不是一直被看好的三弟子卓以白,而是资质略差些的大弟子景燃。卓以白随后离开沧明派游历江湖,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年前,他突然返回沧明,当着众弟子的面杀了景燃!
沧明派因此大乱。众弟子中属于景燃那一阵营的纷纷叫嚣着要杀了卓以白以正门规,属于卓以白那一阵营的原本就不服景燃继位,坚持认为卓以白绝不会无缘无故杀死景燃,其中定有缘由。后来又有流言闹起来说前掌门的暴毙也跟卓以白脱不了关系。之后,便演化成一场血流成河的门派内斗。可怜几代沧明掌门兢兢业业建起来的偌大门派,衰落于一夕之间。几百弟子死的死,走的走,最后只剩了寥寥不到五十人,由二弟子潘承昱继承了掌门之位。
此次内斗之后,卓以白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而这潘承昱,是个武功平平、浅薄无知之人,于是江湖中有些眼力见的人都知道,沧明派,至此算是没落了。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慕写月应当是去东海寻药的。”凌涵忱望向宣奕,彼此交换一个明了的眼神。沧明派位于东海,所以二人正巧撞见,可笑潘承昱本事不大,贼胆却不小,连慕写月也敢出言轻薄。
东沧以白艳独绝,南遗写月世无双。
这是梦笔散生的《江湖逍遥录》里,对当今武林两大美男子的推崇之语,说得分别是东海沧明派的卓以白和南方遗尘宫的慕写月。
梦笔散生是扶南城杨家家主杨霂和的侄子杨彻,他父母早亡,自幼由杨霂和养大,为人机灵敏慧,却生性散漫,不喜拘束,只想一支笔、一壶酒、一匹马,游历江湖。一年多前,这本《江湖逍遥录》问世,书中所写,多是他自己游历途中所见所闻,并心得体会。他一贯见识独到,下笔生动有神,此书颇有值得咀嚼之处,尤其是在江湖年轻人中受到追捧,一时间掀起一阵“提起包袱走江湖”的热潮。
而这两句话一经流传,顿时在武林中引起热议。
要说卓以白的容貌,那是有目共睹的,的确是俊美无俦,在这之前就已经是公认的武林第一美男子。梦笔散生将慕写月与之并列,一下子引发众人对慕写月相貌的极度好奇与猜想。
因为慕写月自出江湖以来,一贯是戴着一张银质的半面面具,掩住了真容。
曾有人对此提出过怀疑,梦笔散生赌咒发誓,自己绝无虚夸之言,他是确确实实看到了慕写月面具下的容貌,惊为天人,与卓以白难分高下。虽然关于如何看到的他始终三缄其口,但梦笔散生的话在年轻人中颇有信服力,因此渐渐的,慕写月成了与卓以白齐名的当世美男子。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一窥他的面容,但都在慕写月手中短剑“流光”下灰溜溜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