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刑事犯罪科(107)
第二十五回 (中)(修)
十八日。
顺天府
今日, 本就阔气富贵的富察府上下一夕之间, 更是变得热闹非凡,张灯结彩。
因他家大少爷突然不打一声招呼就这么回家了,东四胡同里外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宫里那边暂时还没回信,但拒了些外头听到风声的无关人等, 到下午, 还是有公公打扮的人专程来了两趟,忙不迭地送了上号的膳食药材回来。
期间, 说了这趟回家, 哪个外人也不见。
瘫在自家院子里,身下是一张老黄花木椅子上,一条腿底下还垫着张板凳的富察尔济具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在大门口, 图尔克手下那群人高马大的手下一拥而上,直接就把他架进府里一顿里外收拾, 又把他的衣裤给扔了,换了身全新的衣服。
这一通里外的收拾, 富察尔济人是立马精神了数倍。
但他的一身行头却也变得过分夸张了, 搞得他自己照镜子时, 都觉得自己这模样和被什么地霸衙内京城恶少附了身一样。
富察尔济:“我怎么觉得我自己这德行……看着有点怪啊。”
图尔克:“没有, 您可想太多了,这一身多么的英俊潇洒, 貌比潘安啊!京城中的公侯世家谁还能比咱富察家的公子们更潇洒呀!”
因他家是赫赫有名的京城镇国公府。
所以他穿的这身就是国公府家子弟该穿的衣服了,旗人八大姓之中,另算上镶黄旗一众, 只有他家能穿这个颜色和规制的华服。
在他的记忆,只有他七岁那年,他额娘作为命妇,抱着他进宫给各宫拜年时,他才穿成这样过。
谁想今日,明明年过而立的他再遭大劫。
这会儿,他这一身更是堪称是京城八旗子弟中暴发户的典型了。
此外,因他回来后,一直就这么没干劲地躺在院子里望天,还半天和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他除身体以外,仅存的两条腿和两条手正分别被两个富察家的侍卫瓜分着,又一脸谄媚地再给他掐腰捶腿。
累的根本不想开口说话的富察尔济保持着一个‘大’字被这帮人来回折腾,表情麻木一个字都不想说。
可旁边,另站着一些分不到他手和腿的下人,只一副眼红到不行的样子。
搞得好久没享受这个夸张待遇的富察尔济看着都有种自己为什么不是个蜈蚣,不能多生几条腿给他们分之感。
丫鬟芝兰:“大少爷,你饿不饿,奴才刚炖好了甲鱼。”
护卫钟勇:“大少爷,你乏不乏,小的来给您耍杂耍。”
图尔克:“哈哈,怎么样!大少爷,奴才这手劲如何,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捏一回保管上天!”
这伙人吓死人的热情地就和八辈子没见过他似的,说罢,正杵在他身后,老当益壮的图尔克还一拳下去,差点没把富察尔济的脖子给拧下来了。
也是这痛的就‘嗷’一下,又后怕地躲开,先是扶着脖子,整个人直接蹲在椅子上的富察大少才一脸崩溃地捂着脸张口道,
富察尔济:“我,我说,你们差不多可以了啊,那什么,老图,咱们有话好好说啊,要不你们坐下歇歇,大伙是不是都不吃晚饭,还有,我弟什么时候回来?”
图尔克:“哦,二少爷说,他今天在宫里当差结束就回家,让咱们实在等不及不用等他了,不过晚膳已经被备上了,整整三桌,都是您和二少爷小时候爱吃的!”
富察尔济:“…咱,咱们就吃点家常便饭,也不用吃的那么补吧,让京里其他人知道咱们府这样也不太好,而且,我这还年轻也没得大病。”
图尔克:“大少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难得回来一趟!还在外头吃了那么多的苦,小厨房刚刚已经吩咐下去要加菜了,而且,宫里还送了驼峰鹿茸天山雪莲过来!就等着晚上给您个惊喜呢!”
富察尔济:“……”
这个‘惊喜’,想也知道是他绝对一点半点不会觉得喜就是了。
到此,经历了一阵鸡飞狗跳,头天迎接了自家大少爷回家的富察府内好歹是入夜了。
可这一晚,当年方二十四岁的的富察家二少爷傅恒,手提着换下的侍卫服和佩刀,再故意拖拖拉拉回自己家时。
一推开门,见院子里没人,傅恒再转身却看到尽头处猫着个人。
见状,他第一反应,是想上去抓那贼人。
但一步上前,等看清楚是谁后,素来在京中和新帝面前有忠肃果勇之名的小察弟弟就抱手不作声了。
这么晚等在这儿,富察家也还没开饭,想也知道会是谁在等他了。
两兄弟对视了眼。
看着这人这么多年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怎么变的脸和眼睛,傅恒却也一个字都没说。
过会儿,心中也不知道涌上了些什么的傅恒才看到面前有个人对自己拿手拍拍身旁的位置,又摸出两个橘子冲他无声地晃了下。
“……”
这一刻,傅恒没说话,但片刻后,这么久没见的两兄弟还是在门口就这么坐下,又一人一个剥起橘子吃了起来。
傅恒:“你这次为什么回来。”
富察尔济:“回来休个假。”
傅恒:“那什么时候走。”
富察尔济:“三天后,她好吗?”
傅恒:“挺好的,每个人都很好,还能活着就是世上很好的事,我会一直在最近的地方保护着她的。”
——“还有,欢迎回家。”
这句话,算是今天富察尔济到此为止,听得最顺耳的了。
两个人这么和打哑谜似的这么对话了两句,有些关于过往的事却也这么被一带而过了。
从来都不是一个话很多的年轻人的傅恒就不作声了,他低头把自己手里的橘子吃了,然后富察尔济坐在他身边,把另一个一点点剥好,连橘络都干净了的橘子给他吃了。
就和小时候一样,傅恒还是不爱吃橘络。
两兄弟一时倒也不多说什么,就想着先一起回屋子吃晚饭算了,可等富察尔济先进去,傅恒慢了半步回头时,正听到里头乱糟糟的。
对此,富察家二少爷先是一顿。
但当这位富察府唯二比较正常淡定的小伙子抬手推开正堂屋的门,当下,只见一堆山珍海味中坐着个像被劫持的‘人质’,自家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围在正当中。
那个最当中那个动弹不得的倒霉‘人质’的脸,傅恒不用说也认识。
但在那吓死人的八仙桌上,还摆着一个很夸张,上方有一个寿星公,插着数根粗红蜡烛的大寿桃。
见状,人刚从皇宫里下班回家的站在门口的小察弟弟当即一顿,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自家老总管仿佛中年溺爱般地开口道,
图尔克:“您看!这就是奴才们准备了那么久的惊喜,您好不容易回北京城了,不如就把之前落下的生辰都一块过了吧,正好二少爷也回来了,大少爷,二少爷,快,大伙一起吹寿桃上的香烛吧!”
富察傅恒:“……”
富察尔济:“……”
……
十九日
兖州府
因段鸮在此之前已多年未回兖州。
这一夜,段家老宅也如同千里之外的顺天一样注定变得张灯结彩了起来。
他家过往是士族大家,院落中种的都是三君子,另妆点着里外堂屋的就是先祖们的牌位和墨宝,倒也不会过分喧闹。
过去发生的诸多事,段家除了仅剩的几房人丁已无多少人在了。
所以除却白天所见的‘三姑六婆’们,就只有那几个‘三姑六婆’们家还剩下的一些小辈们还在了。
这么些旁亲,加起来其实也没几个人。
明伯此前就怕段鸮这么久难得回兖州一次,多年来又总是形单影只,除了个段元宝谁都不亲近,怕是也会觉得日子冷清,就早早地张罗了一桌私宴。
这种私宴,段鸮从来没经历过。
所以对此尚无任何感觉的他刚回了家,倒也只能先去自家宅子里,换身衣服再说。
因他只是多年未回家,并不是以前不住这儿,老宅里以前肯定还是有他的居所和少年时留下来的一些东西的。
只可惜,还未等段鸮好好地回家坐下喝口茶,缓一缓方才还没进门就已经接受了一番洗礼的他便迎来了第二重考验。
因为在进门简单梳洗之后,又重新出来一坐下。
在三姑六婆们口中的‘玉衡啊,快坐下快坐下’的招呼声中,段鸮还是不得不坐在了那早早已摆起来的宴席上。
他原本的想法是,不过是私宴。
他十年来,一个人在外头什么风浪没见过,难不成还会有什么闯不过去的‘劫难’再等着他么。
但也是这么一坐下,坐在上首之位的段鸮才意识到这一桌,还有一堆他不认识的人。
这其中多是些半大不大的少年人,另掺杂着几个二十几岁的,看年岁都是早已经入了学堂的了,而这帮人的父母姑婆对于吃饭的兴趣其实并不大,只从头到尾开展出了这样的对话。
三姑:“哎,想我们家老二都十一二了,在学堂里还是不出彩,玉衡当年可完全不是这样,若是有玉衡当年一半的聪明,怎么会这么大了,连首像样的诗都做不出来呢!玉衡,不如你现在就给弟弟妹妹表演一首诗吧!”
段鸮:“我做诗十分平庸,还是不当众嫌丑了。”
三姑:“这怎么可能!你当初参加科举之时,不是天下皆知的殿试第一么,殿试的时候圣上都不考你诗的么。”
段鸮:“不考。”
三姑:“诶,那考什么?”
段鸮:“脸长得过去就行,一般从长得最能看的挑一个,其他同僚大多年过半百,就我站在里面看着显眼,圣上说这样对日后朝廷宣传科举有利,还能激励学子们多多参加科举。”
三姑:“……”
段鸮这么冷淡胡扯不给面子的回答,这对话其实已经有点进行不下去了。
但奈何三姑就是三姑,没话找话也能自己往下接。
三姑:“看看!真是了不得啊,玉衡的为人是多么的谦逊知礼!虚怀若谷!就算怀有大才,也一点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反而勇于承认自己的弱项,这才是我们大清的骄傲啊!”
段鸮:“……”
大伯母:“是啊,我家孙儿若是有玉衡当年一半就好了,真是一点不成器,看着让人生气这个孬货,看看玉衡,模样好,才学好,脑子好,这么多年至今是咱们兖州第一,京城第一,这样的儿郎,才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啊!”
六姑:“哎,若是有玉衡这样的做我家儿孙,我哪里还需得这么愁,玉衡啊,就是这别人家的儿郎,让人如何都羡慕不来,祈求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