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下(108)
“不如这样,咱们开始兜售仙位。只要信徒交了足够的钱,咱们便给他们发一个牌位,就说这牌位是施了仙法的,只要他们死后带着这牌位一起入葬,就能在七七后飞升成仙。”
“都这样了,那不如咱们索性仙位排个序。先分九重天,每一重天里再分九重仙位,一共九九八十一等。第一等是玄天大罗金仙,要交万贯钱才能得到仙位;最末等是幺天仙童子,一百贯钱能买。好叫那富人穷人都掏出钱来……”
“这都未必够。咱们一直没联系上慈州、相州、邢州,万一那里真出了事……还有几州到现在也没把钱粮送来,只怕那些见风使舵的混帐都在观望形势呢!咱们眼下只能从太原捞钱。要我说,索性让信徒把所有的家产全部交给我们,就说我们替他们拿去替他们买办仙位。在他们飞升成仙之前,他们的吃穿由我们管着,我们走之前拿点糠咽菜打发了他们便是。”
职事们各种奇葩的点子层出不穷,张玄一开始还驳斥了几个,到后面都听笑了。自古有皇帝卖官,他这假神仙今日也卖起仙位来了!
“反正这汾阳城弄成这样也久留不得了,不管黑马军能不能把延州军击退,咱们都不能在汾阳久留了。走之前,把能捞的都捞干净了才是。”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职事们一个个雄心壮志,觉得延州军根本不难对付,因此根本不打算离开太原。可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坚持非留下不可了。
只是就算要走,也不是这么两手空空地走了。当初他们还有金山银山,现在钱都花的差不多了,却多了两千士卒。兵不能白募,得一块带走,而花掉的钱却要想办法再捞回来。要不然,他们去了别的地方,没有钱也不行啊!
“师君,你看这样如何?”
“师君,不如就那样吧。”
“师君……”
众人围着张玄叽叽喳喳,张玄大手一挥:“行,就按你们说的办!”
反正汾阳他们不要了,不狠狠搜刮一笔,难道还留给朱瑙和谢无疾么?破罐子破摔吧!
234、第二百三十四章
汾阳城内原有多座道观庙宇, 自从玄天教在汾阳发家后, 就把所有的庙宇和道观都强占了, 把庙里观内供奉的神像改造一番, 撤换牌位, 全当成是玄天教的神像来供奉。庙里观内的和尚道士若肯改换门庭,就让他们为玄天教效力,若有不肯的,就用棍棒打将出去。
于是,这玄天教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便坐拥玄天庙大大小小数十座。加上此地信徒众多,前段时日各间寺庙的香火十分旺盛, 更胜过昔日的原庙和原观。
可如今, 随着延州城的失守、延州军的来袭, 城里的气氛也变得日益紧张起来。百姓们开始害怕自己会被卷入战火之中, 不免整日忧心惶惶。按说这时候更是庙宇被前来祈祷的人们踏破门槛的时候, 可恰恰相反,各间玄天庙里往来的香客越来越少,香火也越烧越稀薄了……
……
……
一间庙附近,两名妇人正拉拉扯扯, 纠缠不休。
“我还是不去了,”穿紫色袄子的妇人名叫花娘, 她小力掰扯着另一名穿绿色袄子的妇人的手,“那玄天庙每进去一次,都得花不少钱。进门先交几十文, 请炷香要花一百文,请张符又要好几百文。这钱省下,家里都够吃半个多月了……”
着绿袄子的妇人名叫月娥,她恨铁不成钢道:“你这病大夫都说医不好,若不请神仙保佑,你还能活过几时?这钱便不花,也是省给你那汉子娶继室用的!你省这钱做什么!况且请了治病符,再请一道发财符,过不多久,钱不又都回来了么!”
几个月前,花娘患上了怪病,隔三差五便发一阵烧,身子日益憔悴。看了几个大夫,大夫都治她不好,她那丈夫也不大管她了。月娥乃是花娘的同胞姐姐,也是玄天教笃实的信徒。她得知了妹妹的事,心焦不已,趁着妹妹今日精神还过得去,能够下床走动,便硬将她拉来玄天庙里求神。
“好姐姐,我知道你心疼我。”花娘无奈道,“可不瞒你说,我一则的确是心疼钱,二则……其实我……信不过……”她压低了声音,朝那座玄天庙努了努嘴,“我信不过那里头供着的那位……”
月娥一惊,也同样放低了声儿,紧张地问道:“你是说,你不相信师君的神通?”
花娘点了点头,悄声道:“是。我近日虽在家里养病,可外间的事儿也听了不少。听说延州被朱府尹和谢将军攻破了,邢州和相州被河北府收服了,慈州祭酒卷了信徒们的供奉跑了。张师君若真是神仙下凡,又怎会弄的这般狼狈?若他是装神弄鬼也就罢了,只怕他真是黄鼠狼成精,非但不能保佑我们,却要平白害了我们的性命……”
这姐妹俩原先都是信玄天教的,只是月娥一向笃信,花娘则是将信将疑,秉持着拜拜也不吃亏的念头。
可最近城内的传言越来越多,怀疑玄天教的人也越来越多。张玄已不再只是暗中打压了,而采取了严苛手段。敢在城内传对玄天教不利的话的,一旦抓到,当场处决,绝不宽限!这也是为什么眼下姐妹两个只敢悄声谈论的缘故。
张玄也派了人在城里宣传各种对他有利的说辞,可不管玄天教众怎么围追堵截,怎么信口雌黄,民众悠悠之口又怎么堵得住?不利的消息还是很快在城内传开了,连花娘这样足不出户的都听说了。
花娘道:“姐姐,我听说那位张师君如今都开始出售仙位了,把家财全交给他,就能位列仙班。这人世间皇帝卖官,能教贪官污吏横行,世间大乱;天上的神仙鬻卖仙爵,就不把仙界也搅得一团浑浊么?即便他是真的大罗金仙,那样的仙界不去也罢了!”
花娘虽已改弦更张,她的姐姐月娥却仍然执迷不悟。月娘忙不迭澄清道:“这是因为师君慈悲,愿意救济世人,才给了世人升仙的机会。至于那相州、邢州的事,教派不是早派人一再澄清了么?都是有恶人在造谣生事罢了!“
又道:“旁的先不提。你忘了么?早几个月,我也大病一场,就是求来师君的符后我的病才痊愈了!师君的法力我亲身体会过,绝不会有错的!”
几个月前,月娥确实病了一场,庸医使坏了药,没把她治好,反害她病情加重。她当时慌得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结果请了玄天教的神符放在枕头底下,养了几日,病竟然好了!打那以后,她便坚信张玄就是活神仙,玄天教的好话她句句都信,坏话她一句不听。
姐妹俩互相都觉得对方受了蒙骗,却又互相都说不通对方。
月娥坚持道:“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我可是和那黑马王做过同样的梦,都梦见天上的神仙对我说,只要我好好供奉师君,师君就能保佑我心想事成。你快去庙里拜了,准也能把你的病医好!等你好了,你便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拖着花娘要进庙:“走!你若是舍不得钱,姐姐替你出了,总之治好你的病最要紧!”
花娘欲哭无泪。她知道姐姐家中也很困难,吃了那些职事的哄骗,姐姐把家中的余粮余钱几乎全上交给玄天教了。可是她本就是病躯,哪里挣扎得过姐姐?转瞬就被月娥拖到了庙门口。
却见庙门口竟然停留了不少人,姐妹俩都有些吃惊。即便月娥也不得不承认,近来玄天教的香火少了许多,寺庙冷冷清清,门可罗雀。难不成又回春了?
月娥一喜,忙拉着妹妹过去。
然而再走近些,发现竟是几名僧人和路人正在争吵。
一名僧人揪着一名路人的衣襟,恶狠狠道:“这间庙是师君施过法的,你已经沾了师君的仙气,还想不给钱吗?快把钱拿出来!”
那路人面红耳赤地挣扎:“我连庙门也没进,不过从此间路过而已,你凭什么收我钱?”
这玄天教的庙与其他教派的寺庙道观不同,不光是请香求符要钱,就连进庙门都要先交一笔名叫“见福”的钱。因为张玄宣称所有的玄天教的寺庙都被他的仙法笼罩,只要一进庙门,就能沾染福气。他这番说辞,竟倒哄得一些虔诚的信徒连家都不回,成天成夜待在庙里,喝仙风,晒仙阳,想借此平地飞升。
僧人道:“我管你进没进庙门!反正你从庙门口过了,福气已经沾在你身上了!你若不肯拿钱,倒把福气退回来先!”
那路人又好气又好笑:“怎么退回去?有本事,你自己吸回去便是!当谁稀罕么!”
其他几个路人也都是同样缘由被僧人拦下来的,僧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缠着过路人不拿钱不许走。
有人为了少惹麻烦,也懒得争了,从袖中摸出二十文钱塞给僧人:“行行行,钱给你行了吧!老子走了!”
然而他刚走一步,又被僧人一把拽住了:“二十文?不够!这‘见福’早涨到两百文了!你还差一百八十文,快快把钱交来!”
“两百文?!”路人惊了。这玄天寺从前的见福钱确实曾是二十文,一眨眼,竟然翻了十倍?!
也有人恼火道:“你们这是拦路抢劫啊!这算哪门子神仙?这真是黄鼠狼成精了吧!”
黄鼠狼三个字是汾阳城里的忌讳,那人竟敢这样大声说出来,僧人们立刻急了,扑上来按住他就要打:“你这贼人,竟敢污蔑师君!你定是恶徒派来的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