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皇后(11)
傅徇在正殿来回渡步,面上焦急万分,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紧张,衣服下摆湿了半截也来不及换。沈之秋正要进门,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他停下来回头,看到了一直不曾见过面的郑贵妃。
郑贵妃着一身绛紫色素袍,梳着云顶髻,带一副鎏金点翠花钿,双鸾点翠步摇因为走得匆忙,有些歪斜,她的贴身宫女桔梗在身后为她撑着伞,郑贵妃还是淋了不少雨,可她仿佛浑不在意,路过沈之秋,也不曾驻足,径直走了进去。
沈之秋慢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略感诧异,他从未听说郑贵妃和皇后交情很好,反而一直听说她们从王府开始就不常来往,宫人都道她们不合。
郑贵妃也只能等在正殿,跟傅徇行礼请安后,两人寒暄几句,傅徇扶她坐下,低语几句,似乎在宽慰她,同时也宽慰自己。
沈之秋站在凤仪宫的院子里,听着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看着皇后寝宫进进出出的人,那一盆盆血水,混在暴雨中,给人平添了一丝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的小了,终于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划破天际,傅徇激动地站起来,竹芝从内室走出来,满头大汗,跪**回禀:“恭喜陛下,皇后娘娘生下一位小皇子。”
傅徇忙问:“雁珺如何了?”
竹芝面色悲痛,“生产时难产,皇后娘娘大出血,现下昏死过去了。”
傅徇听完就要冲进内室,被竹芝死死拦住,“陛下,产房血腥,陛下不能进去。”
傅徇无奈,只能继续留在正殿等待消息,郑贵妃却不用顾忌这些,起身走了进去。
沈之秋抬脚朝正殿走,才发现站的太久,双腿已经麻了,他忍住不适,走到傅徇身旁,轻声宽慰,“皇后娘娘是个有福气的人,定然会没事的,皇上别太担心。”
傅徇低着头,整个人陷入一种更加紧张的情绪中,沈之秋走过去坐在他身旁,轻轻握住傅徇的手,无声地安慰,傅徇用力回握住他,似乎是想要给自己一点力量。
第10章 泥潭
皇后昏迷了三天三夜,终于转醒,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妃嫔公主轮番侍疾,傅徇也整日守着她,沈之秋碍于身份不便进到内室,只在外面隔着帘子请了安,听闻皇后娘娘叫免礼的声音后,他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按着月份算,皇后产期应是八月,可如今才七月初,足足早了一个多月,静下心来的沈之秋细细琢磨着,总觉得事出有因,但是皇后昏迷期间,傅徇就已经彻底查过太医院的记录和平日为皇后把脉的太医,脉案和太医都只说皇后娘娘偶有胀气,且孩子较大,只需平日多走动,并未说有早产和难产的风险。
这日傅徇下了早朝,沈之秋便去承光殿见他,几日没见,傅徇瘦了一圈,眼底有掩盖不了的乌青,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想来他这几日也没安过心,看到沈之秋进来,伸手将他招到身边来,按按眉心,有些疲惫道:“这几日没顾得上你,一切可还好?”
沈之秋接过御前宫女雪竹端上来的安神茶,亲自端给傅徇,道:“臣一切都好,只是皇后娘娘的事,臣觉得有些不妥。”
傅徇喝着安神茶,问,“可是脉案有什么问题?”
太医院的脉案沈之秋都一一看过,没有作假的痕迹,他摇摇头,“臣觉得事情不是出在安胎药上,臣想查一查御膳房和皇后娘娘的小厨房。”
傅徇微微皱眉,前朝每日事多繁杂,皇后产子又令他伤神,他精力有限,尚没想到这一层,遂放下茶盏,“你觉得有人在雁珺的食物中动了手脚?可朕严令吩咐了,雁珺每日的吃食必得十分谨慎。”
“皇上,臣近几个月闲来无事一直在读医书,书上所著食疗有利有弊,很多食物并不能引人注意,却往往害人性命,臣想彻底查一查。”
傅徇沉下脸来,冷道:“准了。”说罢从书桌的木盒中取出一块金牌递给沈之秋,“你拿着这个金牌去查,若有阻拦的,就地打死。”
沈之秋双手接过,拱手行礼,“微臣遵旨。”
说完了正事,傅徇从书桌后走出来,拉起沈之秋的手,走到暖阁的软榻上坐下,沈之秋看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挣了挣纹丝不动,便由着傅徇去了。他坐在傅徇身侧,提醒他,“大皇子可要小心照看。”
“这是自然,朕亲自选的人,他早产又难产,生下来身体就弱些,真是可怜。”傅徇面上流露出悲痛的神色,那样的场景沈之秋作为外人尚且胆战心惊,何况是作为父亲的傅徇,想起那日从产房抱出来的那个皱巴巴的婴儿,傅徇就觉得难过,“朕向来于子嗣上无福,这是朕的第一个皇子,朕不求他以后有多少才能,只希望他能好好长大。”
“一定会的,皇上的孩子必定天之骄子,有天子庇佑。”沈之秋反握住傅徇的手,轻言安慰,他手指瘦长,骨节分明,掌心带着温热的暖意,傅徇握着,脸色终于稍稍好转,他看向沈之秋,“皇宫泥潭一样的地方,你现在可后悔了?”
沈之秋轻笑,“后悔又如何?难不成皇上还能放我出去?”
他是玩笑话,傅徇眼神却依旧深深看着沈之秋,带着沈之秋不敢深看的情绪,“你若是后悔,朕便送你出去,咱们从前的约定也一笔勾销。”
沈之秋心中猛跳,这句话他刚进宫时想过多少次,宫外的大好天空,他曾经渴望过多少次,但他知道一朝入宫,终身都被锁在这里,为了替自己谋一份出路,才有了之前的合作和约定,可如今约定的事情尚未完成,傅徇便要提前兑现,这是沈之秋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看向傅徇的眼睛,傅徇眼神漆黑深邃,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他们彼此手还交握着,傅徇的体温从指尖传来,是沈之秋无法拒绝的温度。他在心中轻叹一声,闭一闭眼,随后含笑道:“微臣向来不喜半途而废,既然与皇上有了约定,自然要完成,不然岂非言而无信。”
傅徇一下将沈之秋的手抓的更紧,将他扯到身前来,两人贴的太近,几乎鼻尖相触,沈之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跳,抽出手来就要推傅徇,却被傅徇牢牢抱进怀里。
两人胸膛紧贴,心跳声似乎也融为一体,沈之秋的头搁在傅徇的肩上,鼻尖充盈着傅徇的气息,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不知该作何动作,一颗心却被包裹的温暖充实,连带着鼻尖都有些发酸。
“韫玉。”傅徇在耳边唤他,“无论你是否后悔,朕从不后悔。”
沈之秋闭上眼睛,将手放到傅徇宽厚的后背,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
他喜欢这样的拥抱,或许,也喜欢了这一个人,所以他想陪着他,陪他走过阴暗的泥潭。
得到了傅徇的允准,沈之秋做起事来也毫不含糊,他一点都没声张,只是派银杏和沉香悄悄地查,先去查了御膳房最近三个月的进出食材,查了各宫分别领用了什么,询问皇后娘娘近来的口味喜好。
查了六七日,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御膳房每日进的都是寻常食物,纵有些孕妇不宜食用的东西,也都是其他宫里领去的,而那些东西都从未进过凤仪宫。皇后的口味偏好也无不妥,三个月前胃口好,吃的多了些,导致婴儿有些大,但后面三个月遵照太医的吩咐吃的少了,也没看出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沉香翻着查到的笔录,一句句汇报给沈之秋听,“……皇后娘娘滇南人士,本来喜辛辣,但有孕后十分注意,一律忌口,饭菜吃食从不多放辣椒,后来更是改口开始吃甜食,生产前尤其爱吃赤豆九层糕、桂糖栗粉糕、茯苓馅饼……”
沈之秋凝神沉思,“将这些点心的做法一一写下来,需要什么原料也写清楚。”
沉香领了差事匆忙下去办,晚膳的时候就将皇后生产前用过的点心一一写了下来,还为沈之秋每样做了一份,一共七类,摆了一桌子。沈之秋细细尝过,最后指着一盘白色的糕点问:“这是什么?”
沉香忙道:“这是茯苓馅饼,用料有面粉、核桃、蜂蜜、桂花……”
沈之秋皱眉听着,搁下筷子回屋找了几本书出来,都是他翻看过的医书,匆匆翻了两本,终于在一本书上看到一段话:“……散似甘露,凝如割脂,冰鲜玉润,髓滑兰香①,具除百病、和百药之功效,多食少食不宜伤身②,乃上品。……与芝麻同食,滋阴气、活血性、妇人慎之……”
沈之秋紧紧捏着书页,再次看向茯苓馅饼,这种点心以核桃和蜂蜜做馅,面上撒着少许芝麻,所用蜂蜜和芝麻量虽少,但若每日食用,积少成多,对皇后怀中胎儿十分不利,从调查的笔录上来看,皇后临产前常常食用这种糕点,这大约就是导致她早产的最终原因,胎儿体大又未足月,更是导致难产,险些丧命。
好阴毒的心思!沈之秋将医书狠狠拍在桌面上,让沉香去叫傅徇过来。
“这本医书是民间游医所编,并不有名,想来看的人不多,用此方法的人又十分谨慎,故而大家竟然都没发现。”沈之秋对傅徇说。
傅徇面色阴沉,“有毒无毒?”
“无毒,寻常人吃来也无碍,只是孕妇慎用。”
傅徇沉着脸坐在甘泉宫的正殿中,看着桌子上这一盘点心,朝着金福喝道:“给朕查!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残害皇嗣!”
金福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去了,天色已黑,各宫听到消息,纷纷开门掌灯,她们不料竟会有这种事。
柳贵人着一件藕粉色荷花团绣的轻纱长衫,与林选侍站在永宁宫门口看着动静,林选侍才被解了禁足,尚且没来得及去看望皇后娘娘,就出了这等事,她禁足后日子清寒,衣裳也不及柳贵人华贵,但是素衣而立,看着更明媚动人,她紧皱着眉,对柳贵人说:“也不知是谁黑了良心,竟做出这样的事情,稚子无辜,便是对皇后娘娘有什么不满,又何必害到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