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实习记录(38)
齐汾:“本子里有什么?”
女人有点犹豫,尴尬地露出苦笑,齐汾赶忙摆摆手:“不方便说就别说了。”
“也没有不方便,现在开放了嘛,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女人打开话匣子,“我舅舅年轻时候有个发小,现在好像流行叫竹马了?那个本子是当年他学画画时,他发小当模特,整本都画满了发小。
“我年轻时候还偷翻过这画本,挺俊儿一小伙子,穿着他那个年代的学生装,分缝发型。印象特别深,就是每张画都在笑。甚至能感觉到到模特在笑,画师也在笑。你说,本来被舅舅保护特别好的本子,现在都被他摸得看不出原本的画了,怪可惜的。”
齐汾问:“发小人呢?”为什么要一直靠画来回忆,难不成已经过世了?
“谁知道呢!”女人耸耸肩,“我母亲走得早,也没跟我们讲过舅舅的事。不过原来听舅舅提起过几次,五六十年代,上山下乡那会儿俩人分开后,就再没见过了。他们都这么大岁数,说不定早死了。”
“才没有死!”周斌突然激烈地反驳,横眉冷对,声音铿锵有力,“他、肯定还活着。”
“活着活着。”女人赶忙安抚。
周斌盯着女人:“再过几天学校放假,我就能见到他了。”
女人配合道:“对对,好好。”
周斌这才放松,转头就忘了这个插曲,翻开本子继续抚摸。
女人无奈地朝齐汾说:“他前几年就开始记忆力下降,开始只是一个问题问好几遍,后来就连亲人都开始忘,但独独就记着他那个发小。最近舅舅认为他只是去学校住校,放假就会回家了。”
齐汾:“其他方面呢?生活还能自理么?”
“原来还好,最近不行了,不能自己吃饭,随地大小便。”女人忧愁道,“不过只要本子在手里,他就是踏实的。原来我们试着把本子藏起来,想看他病症会不会好转,结果他差点把房子拆了,一边找一边哭,我们又赶紧还给他了。”
魏凯在诊室里叫周斌进去,打断了齐汾和她的对话。女人拉起周斌进诊室,周斌紧握着画本,乖乖地跟进去。
“王姐,”魏凯熟稔地跟女人打招呼,“他最近怎么样?”
“至少不往外跑了。前个月他每天跑到车站去等他发小。你也知道,那个车站早拆了,他找不到,就满世界瞎走,有一次没看住,差点丢了,好在被社区居委会遇到,给送回来了,吓死我们了。这个月他现在觉得发小很快就回来找他,每天都在家里等。”王姐把周斌按在椅子上,把医保卡和病历本递过去,“药快吃完了,得麻烦您再帮忙开点药。”
“有坚持吃么?”魏凯打开周斌的病历问。
“有,现在我和丈夫两个人轮流看护他,不过我俩最近都工作忙,合计说请个保姆来。”
魏凯点头:“也好,但一定要找个负责的。”
“会的会的。但是,魏医生,他最近状态越来越差,而这药一次只能开一个月的,每个月都要来一趟,实在是……”后面的话王姐没说,不过魏凯明白了。
“没事儿,以后药吃完了,你就把医保卡给我老婆,我这边直接帮你开药了,然后再带给你。”魏凯若无其事地给王姐开了后门。
“太谢谢了!”王姐感激地道谢,“那我们先走了,不打扰您了!”
“别这么客气,”魏凯站起来送客,“有空一起吃饭。”
当时魏凯和齐汾还刚认识不久,魏凯也没多给他解释,直到过了一段时间,俩人互相熟悉了,在某个茶余饭后,魏凯才把周斌的事讲给齐汾听,包括王姐和他老婆的关系。
魏凯:“我刚见到周斌时,他还能正常沟通,MMSE(老年痴呆状态评估)评分13,属于轻度。这才几年,就发展到生活不能自理了?也许他自己就不愿意明白过了。
“他呀,就是一辈子都被那个发小耽误了。从年轻等到年老,现在都痴呆了,还等着呢。
“像他这种70多岁,也没个老婆,一个人独自生活的,不和人沟通,每天没什么事做,几乎不动脑子的老人,最容易得老年痴呆了。
“所以老人就应该培养点爱好,书法啊,插花啊,甚至跳个广场舞都好!老发呆怎么行。但其实这玩意也遗传,哎……”魏凯叹口气,“都是命。
“不过亏得周斌有个好外甥女,天天不辞辛苦照顾他,简直当周斌是她亲爹一样,现在还有几个能不嫌弃病重亲戚的晚辈啊!就冲这个,我也得尽我所能帮帮他们。”
“他和他发小到底咋回事儿?”齐汾追问。
魏凯跟大老板似的往椅子上一靠,侃侃而谈:“依我看啊,就是郎有情妾无意。周斌喜欢他发小,可他发小就真把周斌当发小,没有其他情愫,要不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联系,不说回来看看他。即使那个年代通讯不发达,真想联系也能联系上,还是就没想着联系。
“可怜周斌都不娶妻,也不找其他男人,就一直惦记着发小。王姐说原来有好几个妹子,长得漂亮条件好,都看上周斌了,可人家一个也不同意。后来王姐说女的不行,你跟个男的也行,至少互相可以照顾一下,周斌也不乐意,非要吊死在发小这一颗树上了。”
魏凯唏嘘不已。
第31章 案例八 ● 记忆中的那个人
转天他准备去探望周斌之前,问齐汾要不要一起去,齐汾欣然同意。
初秋的夜晚渐渐拉长,路旁的树叶干枯发黄,微风习习,树叶被吹得摇摇欲坠,却挣扎地黏在枝干上。
齐汾跟着魏凯走进一个半新半旧的小区,王姐已经站在小区门口迎接他们。
“您怎么还亲自送过来了,”王姐急忙接过魏凯手里拿的药,“应该我去找您拿的。”
“没事儿,顺便来看看他。”魏凯摆摆手,“这小区还不错啊!”
王姐一边带路一边讲:“这原来都是平房,我母亲和舅舅就在这里长大的。后来我母亲嫁给我父亲,搬出去住,姥姥姥爷也都过世了,就只剩下我舅舅一人还住在这。当年政府拆迁,把这一片都拆了,原住户就地上楼,都建成经济适用房。”
“你现在也住这儿?”魏凯问。
“没有,我住在我父母的房子,离这里得有10公里吧。”
魏凯不解:“那你天天跑过来照顾,多累。”
“哎,说到这个。”王姐叹口气,“舅舅刚生病时候,我要接他去我家住,我爱人和闺女都同意了,但舅舅就是不愿意离开,说走了,等他发小回来,该找不到他了,撅着呢,劝不动,我也没辙。”
小区住宅楼型几乎一样,道路弯弯绕绕,像个微型迷宫。
“到了,就这门。”王姐掏出门禁卡,刷卡进入。
恰巧身后走来一个老太太,佝偻着背,拄着拐颤颤巍巍地往这边走,齐汾紧走两步过去搀扶。
“谢谢、谢谢。”老太太道谢,又向王姐打招呼,“小王又来啦!”
“恩恩,来看我舅舅。”王姐拉着门让老太太先进去。
“真孝顺,老周有你这么个外甥女真是福气。”老太太夸赞,在齐汾的搀扶下走进电梯,“对了,刚才我出门时候,遇到一个在门禁那按你们家门号的人,岁数挺大的,我问他干嘛来的,说应聘保姆。但你们没接门禁的电话,应该是不在家,我也不知道真假,就没让他进去。”
“对,我在家政公司登记了下,已经来了好几个,不过我都没看上。”王姐解释。
老太太关心地唠叨:“对对,老周那个状态,一定要找个合适的,别欺负他。”
电梯停下,老太太自己下了电梯,剩下三人继续坐着电梯向上。
周斌的家装修风格很古老,木制的墙围,带着点点污迹的白墙。布艺花纹沙发,朴素的茶几和电视桌,像是六七十年代传下来的的家具,散发着一股古旧的破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