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祸临头(127)
“说……”
“你们来我三界……究竟为何……”
眼前也变红了,想是眼里也流出了血。这样的血雾让姬纳在痛苦中有了一瞬的恍惚。
他想起去年的初春。
阁内的紫藤花盛开的季节,他的师尊陨落了,蜿蜒的也是这样殷红的血。
那一日,就是在这座山海星辰台下,他惊慌失措地托着师尊的身子,任阮明通的手掌抚摸过自己挂着泪痕的脸颊。
“纳儿,你要替师父,担起这三界苍生啦……”
阮明通最后嘱咐他的话语,居然不是交代紫微阁的后事,也不是诉说对这三界的期盼。
而是含着一丝哀伤地苦笑着,叮嘱他千万不可随意走下星辰台,不可试图去品尝凡人的七情六欲。
“我等紫微阁子弟,断欲求仁,穷此一生,为人间占福祸,为人世守太平……千万谨记,莫入红尘,莫涉俗情……”
“若有不决,但问头顶三尺星光……”
“如若不然……”
不要从神坛走到尘间。
不要从圣子落成凡人。
如若不然……
阮明通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咽了气。
姬纳最后也不能得知,师尊想警告什么。
可谁知道呢,师尊才走了不到一年,就有个白衣小仙君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外表清柔良善,内心却黑成芝麻馅儿。伸手一拽,把他从神坛上揪了下来,踹进尘土里还笑着踩上两脚。
姬纳七窍流血,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天外神的神魂已经被撕成了几百片,几百道声音尖锐地惨叫:“我不知道啊!我也只是听令行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杀了我吧,饶了我,给我个痛快吧——”
“别撕我了,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啊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姬纳眼神涣散,喃喃道:“说。说……”
人间……
他要护的…人…间……
“傻孩子。”
幻觉中,黑袍玄氅的魔君点点他的眉心,惆怅地笑,“护人间,人间是那么好护的么?”
有句话,姬纳一直不敢问。
他不敢问一问蔺负青 ,前世的我是不是死在了你手里。
他从方知渊的语气里悄悄猜出,前世的自己和蔺负青,似乎还有过一段互相引以为知己挚友的时光……很短暂的一段。
前世少年的蔺负青,真心与朋友相交的蔺负青,会是什么样的呢。
姬纳无法想象。
可是此时,当阴气侵蚀的剧痛击碎了他二十余年来作为圣子的坚硬外壳,姬纳不得不看到自己裸露出的本心。
如果真的能容他有其余选择……
他不想杀死祸星。
他也不想再被蔺负青杀死。
他想做可以在虚云四峰上叽叽叫着乱飞的紫微,不想做星辰台里无情无欲的紫微圣子。
姬纳艰难地眨着眼,疼出来的血泪就滚滚而落,他听见自己几欲崩溃的怒吼声音:“说啊……!!”
这一嗓子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姬纳一头栽倒在星辰台冰冷的地面上。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痉挛的手指还死死地控着阵法。
不可放开,不可放开……
他在黑暗中沉没,似乎被阴冷的爪牙给绞碎了,精神与肉体都在撕心裂肺的苦楚中冻结。
姬纳隐约意识到,自己快要入魔了。
“……鼎……”
不知哪一刻,圣子好像是等到了海枯石烂,又好像是沉到了时间的尽头,他忽然听到了这样一个微弱的声音。
“为……为了……鼎……炉……”
天外神呻吟着。
“魔修……阴气……是鼎炉……”
鼎炉是什么?
为了鼎炉又是什么意思?
圣子已经无法思考了,他在冰冷的黑河里漂流,浮不上来。但他很欢喜,那是种不辱使命的欢喜,是属于凡人的欢喜。
姬纳轻轻喟叹一声,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
第82章 封灾补天定邪惊
宏伟的宫殿楼阁立于云端, 淡雪烟雾缭绕不休, 有急行的脚步声匆匆落在雪白的玉砖之上。
一道白衣人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外, 掀起衣袍翻身跪倒,叩首道:“尊主!”
门内传来一个压抑的声音:“说。”
白衣人抬起头,脸上赫然是一双金色的眼珠:“事态有变, 狄俊的神魂陨落了。”
门内声音微惊:“狄俊死了?”
“是。”白衣人俯首, “尊主, 恕小仙直言。王折上回便说过, 那莲骨魔君心计着实难测, 又对我等怀有大恨,是个棘手货色。我等若想按原计划行事, 必然要先将蔺负青斩除。”
“还请尊主多增人手, 直接令我等进入‘育界’除去以蔺负青为首的重生之魂。”
门内声音叹道:“进入‘育界’……如今魂木已毁, 进入‘育界’谈何容易。”
凌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第二个白衣人匆匆而来, 跪倒在门外,焦急道:“急报禀于尊主!育界那魔君强封天裂, 阴气注落不下去!”
门内还未有回答,第一个白衣人脸色就先变了:“你说什么!怎会这样!?”
第二人猛地抬头, 咬牙切齿道, “育界的天地规则被破解了……这原本绝无可能!”
“再想想时空规则被扰乱之事,怕是我们——我们这里出了叛贼!”
……
阳和洲。
城镇大路上, 聚满了平民修士们。原先因天裂而跑到外面的这些人。如今连灾祸都顾不上害怕, 纷纷手指着阴云翻腾的头顶:
“快看!”
“天、天在合拢!”
“看那雷光!莫不是六华洲的雷穹仙首……”
一处巷口, 有个身姿修长的斗笠人立在阴影里。袖中探出一只手,将斗笠微扶起,露出艳魅的红唇和一双勾起的狐狸眼。
那俊美的斗笠人深深凝望着远处的黑云与电闪雷鸣,口中发出的低哑倦懒,雌雄难辨的嗓音,“君上,雷穹……”
他没有走出去,身影一晃,默默地自巷口匿迹。
距离这座城镇越十余里外,延伸着一片荒路,两侧生着稀稀疏疏的枯杨树,扬着黄沙。一座半新不旧的客栈立在大道边上,旗杆上一面写着“酒”字青旗随风飘摇。
斗笠人推门一进去,大堂里坐着的几十个人都回头了。
打眼望去,只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服装武器也各异,活像是从四海八方匆忙拼凑起来的一帮子人,唯一共同点就是脸上的意外之色。
有人开口:“柴左护座!?您不是要先行一步吗?”
“是啊是啊,您不是说要赶时间吗?”
斗笠人“哼”地一声笑,“先行?不行了,都别行了。咱们打道回府吧。”
“啊?……”众人面面相觑,“柴左护座何出此言!”
斗笠人手臂一撑桌角,侧身坐在宽大的桌上,“一帮子蠢货,你们没看那天边的雷光吗?认不出来是谁吗?”
“嗨,那是鲁右护座的雷穹斧吧?”
那斗笠人笑着,把头顶斗笠一摘,露出男生女相的一张俊美脸庞,“可不是吗,那你们说说,如今君上身在六华洲,以老鲁那臭石头脾气,做什么不是听君上的意思?”
他伸手从桌上捞起酒壶来仰脖灌了两口,满是自嘲意味地道:“啧啧,是我自大了,还想着阴祸将至,六华洲必然大乱,要去救君上……唉,他哪里需要咱们救啊。”
——前雪骨城左护座柴娥叹了口气,幽幽感慨道:“哪怕如今只有少年之躯,君上也终究是君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