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5)
这个念想给了石捕快无限的勇气,凭着这年头,他神奇地纳下了鬼王的巨枪,冰龙深深撞进他的身体。
阿江亦发出了叹息,他紧紧抱着石郎,十指几乎要嵌进那凡躯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刺激、满足、感动等等,快要淹没了他。阿江“啊”了一声,抱着石头,边狠动边急促地喘道:石头儿,你也摸摸我……亲亲我……
他求的那样可怜,那样真诚。他的身体是冰的,连心跳都闻不见,可他的魂魄是热的──那在百年前寒了的心也渐渐跟着捂热。他们眼里再容不下天地万物,狭窄得只剩下彼此。他们一同被抛向了九天云霄,阿江越动越急,下手越来越狠,石头被他腾空抱起,撞得发鬓皆乱,他抱起这赤`裸热躯,下`身利剑频频冲撞,只看石头赤身背影快速上下颠动,他已经毫无主张,慌得心颤,只全然将自己交给了这许了他千百万年的厉鬼,任由阿江的痴、欲、爱、恨全发泄在自己身上。
最后他们携手齐齐攀峰,石头只觉下`身被何物满满填了,原来是阿江全丢在他的体内。他眼前白光一晃,一阵刺痛。原来是阿江咬住了他的肩,留下了一排深刻齿印,然后又心疼地用舌头轻舔。
石捕快迷糊想,阿江在他身上烙了印,想来这一世,他也逃不了啦……
阿江 第七章
阿江可真不愧是百年厉鬼,一将那绊住自己的石头捏在手里,便将他翻来覆去耍玩似的,让石捕快觉得自己就像那砧板上的一条鱼,被这只厉鬼煎了一遍又一遍。
也不晓得阿江使了什么法力,石头总觉得自己被撂在床上好似过了七八百年,一觉醒来,却看自己一身齐整躺在床上,他茫茫爬起来,原还想自己竟做了一夜春`梦,哪知刚运动身子差点没滚下床去,耳闻风中一声轻轻笑声,不似取笑反是满满心疼同无奈。
石头扶着床沿爬起来,怔怔看那案子上翼王牌位,红布已掀,江燕云仨字赫然跃于眼前。
他费劲儿起身沐浴去,除了肩上那青黑牙印之余,身子果真无半点印记,只是背后诡异的还觉有几分余韵在,好似那冰冰凉的东西还留在那里,叫他走起路来姿势都不由别扭起来。
石捕去了衙门,他那毛坯房太小,不能当宴客之所,县老爷便将衙门院地空出来摆了数张桌子,只看他来时其余人还在蒙头大睡,那张大人同老班头喝得两颊通红,两个老头正亲亲密密抱揽在一起,呼噜声震天响着。
今天全县人也不怎的睡得那样沈,之后起了,都道昨夜里做了很久没有的好梦哩!
现下石头只得回去屋里先把残局拾掇拾掇,甫一拉门,就看那毛坯房顿时焕然一新,他这一脚宛如踏进了另一时空,也不知他那小院何时成了这豪门府邸。他看那装潢何其雅致气派,就连县里首富王员外府邸比起这个也要贻笑大方。
姑爷。
那甜腻嗓音叫得石头差点又一踉跄,却看前方两个红妆少女,面目俱是可爱讨喜。
姑爷,您且坐下吃了早点,王此刻正去东神殿拜见东神,再稍一会儿便会回府──两个少女推着石头入上座,过会儿便有侍儿带着食盒进来,精致小菜细致糕点排了足有两桌,一双少女翘着筷子,凑到姑爷身边甜甜道,姑爷,静儿兰儿为您布菜。
石捕快哪见过这般阵仗,两女殷殷献殷勤,石头儿还未有身为有夫之夫的领悟,只僵硬由着她们摆弄──姑爷尝尝这个,姑爷这是京里玉春楼的水晶小笼,姑爷喝酒,姑爷姑爷……
忽有一阵阴风拂来,石捕快堪堪从碗里抬头,那一双侍儿就一脸惊慌,伏地跪了,全身抖得骨头要散了也似,一齐凄唤,王……!
石头往前一看,便看眼前那白衣男鬼不知何时飘了过来。
阿江今日一袭银素白袍,裙服褶褶如雪般在地上拖曳三尺,他犹如乘风而来,两袭广袖微微而扬,腰间佩了一块白脂琼玉,三千发丝独用一只玉白簪头挽了起来,若在平常他这等姿态必该用雪中清高白莲形容,可他此下美目盼兮,似如那冬雪化时,融成一滩汪汪春水。
阿江……石捕快讷讷唤了一声。
嗯。阿江淡笑应了,两手将石头儿从座上慢慢扶起,珍惜之情无以言表,他温柔道,原想你该不会这么早起便先去办事,小石头莫要生我的气。
没,我没生气哎……
那小石头为何不看我?难不成为夫昨夜──
只看那一双夫夫相携走到院子里去,从后方看,那石捕快的一双耳朵已红似浆果,鬼王却似春风得意,那心思波荡如水沸腾,鬼殿里小鬼们捂着心口悄悄躲了。这些小鬼乃鬼王豢养,鬼气连通,自能觉出王的欢喜,便是当年王灭死仇人三代,将他们生魄吞尽另其永不得超生,也不似这样,单单纯纯的欢喜着哩。
王将新夫哄着走了,那后边儿入殿的管家鬼看到那一双俏丽少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气急败坏指着殿内不知哪处骂道──
前阵子老朽不是嘱了,断断不能叫狐狸精留在府里!
他又指指另那处,好似对着空气骂:还有那些桃花鬼花精兔子精鲤鱼精,不止这些,听好,从今日起,模样太漂亮的不能要,气质太出众的不能要,有魅惑前科的更不能要!去、去、去,给几个钱散出府去!
小鬼们听了暗暗叫苦,爷啊,模样端正的都不能留,那他们还能找什么人……不对,找什么样的鬼妖进来服侍啊。
管家鬼还要再骂,突然鬼王灵识传来,阴芒普照。
王曰──越丑越好。
鬼王携着新夫去这江中鬼殿溜了一圈,石捕快原还不敢看他,可终究叫这番奇景吸引目光。他啧啧称奇,频频问──
阿江,那是何物?
阿江,我好似看到有袍子在天上飞,莫不是我看花了眼?
阿江,那花……莫不是在吃肉……
石头有所不知,他前几辈子皆是苦行僧,是而今世八字极重,若寻常鬼怪修炼不足,要叫石头儿看到可非易事,更遑论要害他整他。须知这等人,鬼怪最是没辙,也就东道鬼君口味这般奇特,敢从东神那儿强求阴亲,嫁个福星回来镇他鬼宅。
石捕快看着这些琼楼玉宇,末了与阿江相携坐在院子里,摇头笑叹:“此处真如仙境一般,可到底还是习惯了我那两个小院子……”他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又道:“阿江,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江轻笑,“我知道。”他亦讲:“我也喜欢小石头的房子。”
寻常人类若见了这江中鬼殿,哪个不会看迷了眼,然鬼殿到底立于凡世之外,凡人若在此处待得太久,亦会沾染一身鬼气,只怕凡魂再难归体。还是小石头好,不贪不念,实实在在。翼王生前便看尽人间险恶,后又统御恶鬼道百年,小石头这样干净,叫他如何不心生疼爱,只恨不得将他阳魂勾了,藏在锁魂塔里,甭说凡人,叫那些神佛也不能与他抢人才好。
石头细细问了,方知自己魂魄暂时离体,原来人鬼终究殊途,阿江如要带他到此,便要勾出他一魂一魄,待几个时辰后再回归肉躯便能无碍。石头不由想起昨夜那场荒唐云`雨,原来阿江也是这样,将他阳魂勾走,莫怪他身上虽无半点痕迹,却也累得直不起腰来。
阿江说道,“我若要在凡间现身,往日里唯有过了夜班子时方成,要是违了规矩,怕会叫鬼气滞留阳间,反害你性命。”
石头奇道:“那冬天时,我为何白天还能看见你?”
阿江莞尔,看得石头一阵发寒,只听他森森然说:“我原来是想叫你阴气缠身让你病死,阴司鬼差认得我的鬼气,自不敢随便收你,只待我去将你魂魄接收回来,绑在身边日日为我做饭才好。”
石捕快惊诧,他后来病得那样惨,原来真是阿江捣出来的。
“你福厚太重,便是我要拉你阳魂,也能杀出个程咬金来助你化险为夷。”看那云海大师不就是个铮铮铁例,要不然这圣僧何时不游历,偏偏挑上这种时候。
阿江好似有些惋惜:“若我要强逆天道也非不可,至多是孽债上再重重添上一笔。可我看你师傅师弟对你确确真心,小石头,我到底是舍不得你难过,更怕你来日会怨我,只好去向东神低头叫他将你许配给我,我应承东神往后亦不再害人,反要偿我生前死后犯下杀孽,做足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好事以供还愿。”
石头怔怔听着,不止到底该怕还是该感动,他竟不知阿江对他如此情深意重,更没想这厉鬼当初还真想害他!思来想去,只得摇头晃脑,无语凝噎──到底是叫乡亲父老还有那狗屁东神齐齐卖了,他此刻便是有心反悔,难道还要休妻不成?!
试问苍天万民,这等一等一凶残的鬼王,你是敢不敢休!总之,咱石捕快绝无这胆子!
石头又叹,便是这样,你也不该害那三个无辜女子的性命──想到那与他无缘的三个姑娘,石头兄还是极其愧疚的,此下知道她们确确因他而死,石捕快实在于心不忍。
哪知阿江听了眨眨眼,竟做出半点不知的模样。
石头气煞,难不成不是阿江动了手脚,叫我成了丧门星么!
鬼王冤啊!
他害人无数,从不怕承认过错,可石头克妻那是在他们两个江边未遇之前,再说当时他才叫那凡人害得元气大伤,恶鬼道那帮众鬼早盼着这么一日,日日有恶鬼要将他活吞取代他做万鬼之王,是以才未有余暇上岸去找那人类算总帐。直到大局稳妥,那石头才乐癫癫地去江岸喝酒,叫他一眼看上了去。
石捕快一脸狐疑,他不信。
阿江只得哼哼领着石头站在湖前,好还他东道鬼君一个清白!
小石头说我害你丧妻,你便自己好生看罢──说完还扭过头去轻哼一声。
阿江五指一转,广袖飞飞,那清澈湖水便显出一清晰画面。
石头凑上前去睁大眼看,那画面映出一民间府邸,颇为眼熟,后一穿着粉色儒裙的清秀少女出现于画面之中,石头看那脸目陡然想起──这不是他那第二任未婚妻丽娘么?
记得倒是清楚。阿江轻轻飘来一句,石头叫他一堵,干脆蹲下低头不再看他。
画面中,一轮明月挂在天上,丽娘站在府中湖边,频频四顾却不知在不安些什么。忽然听到一步伐声,丽娘正欲回头,却叫人用帕子蒙住嘴。那帕子许是沾了蒙汗药,丽娘还未来得及挣动便逐渐失去力量,接着便阖目软倒,然后便叫人推至水里,一缕香魂悄然而逝。
那凶手喘喘站在月下,石头狠狠握拳定睛一看,凶手居然有两人!一个是丽娘府中年轻管事,另一个是她父亲新娶的续弦后娘。
阿江的声音幽幽传来:此女偶然撞见她后娘与管事通奸,她后娘借故约她夜里出来,却是为着将她置于死地。
岂有此理!──石头愤道,我这就去将这两个恶人带回衙门受审!
阿江却将他揽住,劝道,此案已过了两年,证据早叫他们销毁,你便是逮住他二人也拿他们没辙,反叫人控你诬告。
石捕快也非蛮汉子,他只得咬咬牙,眼目气得通红。
阿江到底是舍不得他气坏身子,只得泄露一些天机:他二人一对丈夫不忠,二是恩将仇报,又欠下一条命债,早就惹怒了天上命司,再过两年等那家里老爷故去,这毒妇便会因家产之事同她姘头闹翻而死于非命,这管事连夜出逃,却遭连番祸事,最终必死无葬身之地──阿江嘴角冷冷微扬,这等害人阴鬼死后更苦,要在十八层地狱里受七七四十九日烙火剔骨之刑,三世投入畜生道,好叫他们偿还今世恶债。
石捕快听到后处亦觉一股凉意袭身,俗言恶人自有天收,圣贤诚不欺他。
那另两个呢?──石头儿问。
阿江莲指一转,湖中画面再变。
此时水中映出一幢草房,外头几个毛孩正追逐玩耍,屋里似有人尖声咆哮,便看一粗腰大娘一手抱着娃娃,另一手持!面棍,竟追着一个汉子莽打!
好泼辣的婆娘!石头骇叹。
阿江颇是开心地莞尔,小石头,你再仔细看看她是谁。
石捕快定睛看那黄脸婆,瞧到她嘴边一颗黑痣,蓦地想起,一拍大腿:居然是他那大婚当日失踪的娘子!
阿江道,她在同你订婚之前便与府中长随私订终身,珠胎暗结,便同那长随一齐私奔。小两口终日打打闹闹,虽不富裕,但也算颇为美满。
石捕快看那婆娘将那擀面棍儿挥得虎虎生威,不由暗暗一咽,竟悄悄松了口气,只道,可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至于头一个姑娘,那可真是个没福分的,命中注定是要早夭,跟石捕快真没半点关系。
石头听阿江说完,喜道:那真不是我克妻喽?哈!
阿江眼眸流转,波光潋潋似有精光──小石头这般欢喜,莫不是等着回去昭告天下,再给为夫我寻些二妹三妹进来,嗯……?
石捕快一阵哆嗦,往后悄悄退了退,阿江,你、你莫乱说,我石头哪是那样的人……
小石头生得这样俊,为夫听安陵父老言,石大人乃是吾省第一美男,若非克妻,妻妾早排到了京城里去,此话可假?
石捕快心中泣血,老头儿们居然害我!他剧烈摇头,抵死否认:阿江莫听他们胡言,我、我石头活了二十一年真未曾肖想他人,除、除了……
阿江一听冷下脸来,阴恻恻地问,除了谁!
石捕快两颊蹿红,咬咬牙道,除了那冬夜敲我房门,爱食猪蹄的贪吃厉鬼!
阿江顿然一怔,下一刻便往前一扑,把石头压在花海之中。石捕快在他怀里脸红挣扎,却看那苍白丽颜似扑上胭粉,犹能看见一点红晕,那浓密睫毛轻轻颤着,薄唇扬起一抹弧度,缠缠绵绵地说,小石头,往后天天做猪蹄膀给我吃,可好?
阿江问的那样小声,又垂垂眼目,好似怕这个凡人拒绝了他,两耳竟也微微红了起来。
好……石捕快身陷于漫天花海之中,慢慢点点头。
阿江悸动,凑上去奖赏似的亲他一下,又说,一生一世一辈子?
石头答,一生一世一辈子。
阿江的气息拢着他,那样香,那样醉人。
下世下下世下下下世又如何?
石头说,阿江真贪心。这种事情他如何知道?
阿江笑着轻轻吻他,他的石头儿变聪明了,知道厉鬼开不起玩笑。
他却不知,与鬼为夫,便是此生已了,下一世也会留下记号,等他另一半殷殷来寻,再续前世姻缘。
日月同齐,天地为证,生生不灭。
阿江 第八章
大昭万祀十三年春,安陵百姓夜梦鬼神嫁娶,一连三月安陵县内乃至方圆十里处百花盛开,枯树结果,碧落寺佛门弟子云海游历经此,言曰东神厚祉遣河神驻守黑水百姓万余,河伯上任故显祥端。安陵父母官大喜,请示朝廷,遂于浦江渡口建河伯庙,县民日供三香敬拜,外乡客来经此亦殷殷参拜,求河伯者众,皆道浦江河伯甚灵。
三年匆匆而逝,安陵闹市,人声鼎沸,忽闻一声“有人吃白食!”,恰恰酒楼外另一边面摊上一众衙门捕快正歇班吃面。
竟有人吃白食!一年轻捕快倏然拍案而起,正要去追,却看其他兄弟动也不动,埋头吸拉着面条,啧啧吃得忒香。
那、那啥,有人吃白食……年轻捕快指了指那处。
二师兄刘柄子抹抹嘴儿,摆摆手道,莫急,咱石捕头已经追上去,快吃快吃,待会儿还得交班。
我看那跑的有好几人哩,都带着家夥,许是跑江湖的,捕头爷一个人成么……年轻小夥一脸担忧。
另一人站起,按着他的肩让他回座。
柱头啊,你初来乍到,兄弟们请你吃面,甭管这样多。有咱石捕头和他相……嗷!踩轻点儿!就、就有咱石捕头在!保管一个顶十个!吃面!
呃,哦……
安陵巷头,那三个江湖客累得喘喘,后方那声“别跑”跟鬼魅似的缠了他们一路,扭过头去,却看紧追上来的只有一个人。
这三个刀疤兄弟相看一眼,皆停了下来,唰的一声拔出家夥。
站住!你们仨敢吃白食,跟我回衙门!──来人一身深缁衣,腰间配着一柄缅红大马刀,生得端端正正,眉眼间正气凛然,可真是个难得的英俊小生。
爷吃白食就吃白食,你个小白脸儿若不怕死,就别怪我们雷藏三兄弟不客气!那老大生得一脸恶相,咻咻挥舞着手中大刀,想是仗着自己人多,便以为这官兵奈何自己不得。
石头将手按在刀柄上,又瞥看他们一眼,嘴上却还劝道,你们仨莫逼我动手,乖乖随我回去衙门,至多是罚干苦力三十日,包吃包住包教导,你们切莫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