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书斋(80)
太白太黑也捧着脸荡漾,陆庭芳听到她们这样夸,有些不好意思。所幸商四解了他的围,一句话让吴羌羌洗菜去。
出柜很顺利,大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气氛轻松下来,还是该干嘛干嘛。
只是等陆知非和商四走了,陆庭芳却反而有些烦恼起来。
南英本着商四好友的身份打听,“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也没什么。”陆庭芳说道:“我看得出来,商四对知非很好。就是……就是……”
陆庭芳欲言又止,旁边小乔淡定地摸着崇明的头,一语道破真相,“就是商四老了点。”
陆庭芳赶忙解释,“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以后该怎么称呼?”
虽说银杏三百余年,成形四十六载,可是就算加起来,也不够商四岁数的一个零头。陆庭芳想着以后如果商四也跟着喊他爸爸,有点……有点奇怪。
南英忍不住笑了,“没关系的。”
“是啊,他脸皮厚。”小乔补刀。
太白太黑也跟着起哄,双臂张开,“有那——么厚!”
不知道多少岁的老不死,竟然拐走人家二十出头的宝贝儿子,不要脸。
陆庭芳被逗笑了,然后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就让它随风去。
可是号称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商四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彼时他正在陆宅的书房里看书,听到南英提起,说:“我要是不活这么久,能遇得到陆知非?”
“此言有理。”南英拜服。
“你在看什么?”
“泰山手稿。”商四翻过来看了看封面,说:“陆廷安真是个妙人,文字很有意思。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直到死都还看得到陆庭芳。”
一个人的眼睛,到底能有多清澈?或许陆廷安就是答案。多年的病痛让他难以走出这个小院,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从未沾染过俗世纷扰,眸光自然清澈。
“福祸相依,乃自然古法。”南英说道。
商四点点头,随即在手稿上看到些东西,乐了,“妙,实在很妙。”
南英好奇,“哪里妙了?”
“这个嘛……”商四卖了个关子,“不能告诉你。”
随即商四放下手稿,施施然便往书房外去。
他说不告诉,南英也不会自己去翻那手稿,便随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来看。
商四去敲陆知非的窗户,等陆知非打开窗,就见他倚在窗边,微微歪着头,调笑道:“圆圆?”
陆知非一听这名字,脸色立刻变了,不假思索就关了窗,差点没拍商四一脸。
商四摸摸鼻子,继续敲窗,“圆圆,开门啊圆圆。”
陆知非带着一丝气恼的声音透过门缝穿出来,“闭嘴。”
“咦?这不是你爹给你起的名字吗?难道是我会错意了?”商四讶异,“那圆圆是谁呢?有机会的话真想见一见啊,你认识他吗?小时候的圆圆真是太可爱了,怎么会因为剃个头发都要哭呢?我猜猜,他一定是觉得头发太可怜了,好不容易长了那么长,还要被剃掉,哎,头发真可怜啊……”
“吱呀。”窗户又从里面打开来,陆知非瘫着脸看着商四,“四爷有意见?”
商四却坏心地伸手去摸陆知非的耳朵,“圆圆的耳朵怎么那么烫?”
“天热。”
“对,都怪这天,太热了。”商四忍着笑附和。
其实商四完全就是因为觉得那会儿的小圆圆太可爱了。
一个这么处事淡然的陆知非,小时候竟然是一个小哭包,反差不是一般的大。而且这也不是商四杜撰的,陆廷安的手稿上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把所有相关事情都记录了下来。
1月5日,晴。
今日早起,发现圆圆背对着我坐于婴儿床上,小小一只甚是可爱。转过去一看,圆圆瘪着嘴泪流满面,哭得无声又可怜。抱起来哄、摇晃拨浪鼓,都无济于事。后来庭芳说,可能是他饿了。
给他冲了瓶奶粉,不哭了。
我的圆圆哭起来也是如此乖巧,如果再胖一点就好了。
1月6日,雨。
外面下了大雨,屋内下了小雨。
圆圆不知道为何又哭了,我教导他下次哭的时候要出声,可是他不听我的。
庭芳说,他可能是觉得老天爷太伤心了,所以他必须跟着一起伤心。
除此之外,无解。
1月8日,多云。
圆圆啊圆圆,父亲该拿你怎么办?
我的小哭包圆圆,你的眼泪像珍珠,一颗一颗也是圆的。
1月9日,晴。
又是久违的好天气,圆圆今天保持得很好,所以我决定带他去庭芳的树上玩耍。
庭芳用叶子织了一张网,圆圆在软绵绵的网里玩得很开心。
1月25日,晴。
今日请剃头师傅到家中来,给圆圆剃胎毛。圆圆很配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剃头师傅夸他乖巧又可爱。为父听旁人这样夸奖,心里当然是非常开心的,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圆圆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地哭,眼泪掉得跟头发一样多。
剃头师傅手足无措,可我发誓,我只是认为剃个小光头会比较可爱。
……
3月6日,晴。
圆圆哭出了双眼皮。
……
7月7日,晴。
我的圆圆,今天也哭了。
庭芳同我说,他哭一定是因为好几日没见着我。可我病着,唯恐病气传染给他,我的圆圆可是要健健康康长大的。
只是不知道日后谁能替他擦眼泪,我的圆圆值得最好的。
……
“圆圆。”忽然又一本正经起来,揉了揉陆知非的头,说:“以后我来替你擦眼泪。”
小哭包陆圆圆,为什么不再爱哭呢?因为没人再为他的哭泣手足无措了,自然也就不再哭了。
但是对大魔王的深情表白,已经长大了的小哭包并不感冒,“你希望我哭?”
商四抬头望天,他发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坑里。思考了片刻,他凑到陆知非耳边说:“在床上哭?”
陆知非转头摸到了桌上的镇尺,商四连忙拉住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银杏树,“你爸在睡觉呢,不要打扰他。”
陆知非气不打一处来,又深怕真的把爸爸吵醒,于是索性关窗,干脆利落。
商四无奈,叹一声路漫漫其修远兮。
等他也回了屋,银杏树的后面,悄悄探出一个头来。金色长发披散而下,稍稍遮住他脸上的红霞,可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还是暴露了陆庭芳内心的波澜。
他真的只是刚巧醒过来而已。
知非真的长大了呢。
陆庭芳听见商四那句“为他擦眼泪”的话,心里又开心又惆怅,一个人坐在树上忽然又想起陆廷安,于是倚着树干,絮絮叨叨地对着空庭说起了话。
坟前墓碑上,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被风吹着,贴在青年的相片旁,一声又一声从叶片的脉络里传出,像呢喃的柳絮低语。
翌日,是五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
陆知非起了个大早,推着自行车出去买早点。最好吃的早点永远隐藏在街边不起眼的店铺里,幸运的是陆知非对于这些店铺的位置了若指掌。
等陆知非买完早点回来,商四竟然也已经起了,正坐在门前台阶上跟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陆知非一看,这可不就是前几天想要吃糖画的那个小正太么?
“这是怎么了?”陆知非问。
商四瞥了小正太一眼,“吴伯带来的。”
小正太也瞥他一眼,然后冲着陆知非露出大大的笑容,“知非哥哥!”
这时吴伯从门里走出来,“知非你回来了啊,这是桥东头李阿公家的孙子,他妈妈今天正好有事,我就自作主张把他带回来了。”
“吴伯伯!”小正太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吴伯顿时乐得呵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