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139)
“君盛”这个名字其实有两层含义,它的两个字得拆开作解,意为“君子端方,国家强盛”。
长辈把对于家国的期望一并赋予了他。
只可惜,遇见池暮轻的那一年,林君盛还太小,他刚刚七岁,看不见长辈们已经预见的未来,意识不到笼罩在成年人心头的隐忧。
七岁的他还是摸鱼爬树无所不作,整个一小皮猴的年纪。
他是林家的独子,是性子外向的小少爷,生活在富足又无忧虑的环境里,平日里最大的困难不过是功课考校。
长辈在将他有心往特定方向培养,他对所学内容全学得尽心,但还窥不到这所有学习背后的深意。
那年盛夏,整座城市刚出了梅雨季,正值酷暑天。
林君盛随长辈去池家做客,他对池家是个能人异士辈出的地方有所耳闻,长辈在出发前也嘱咐他做了不少功课。
不过真正去到池家后,男孩立即发现,自己虽说被长辈带着,实际上也只是个陪衬。
大人们喜欢关起门来说话,门后是谢绝孩子入内的世界。
他被打发去别的地方玩。
有池家人真拿林小少爷当无知孩子哄,用“走廊深处有吃人怪物”这种夸大其词的话吓唬小孩,以为这么说一说,就能把行动力超群的林家小少爷给吓退了,避免男孩乱跑。
结果那吓唬适得其反。
林君盛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
又因为他年纪小,体型小,偏偏行动力还好。
用家里人的话来说,他是“上树像猴子,地上像兔子,下水像银梭子”。
——反正总之,他溜得畅通无阻。
他在无人知晓的午后悄悄摸去了那间据说有怪物的小院。
那里面根本没有吃人怪物,只有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他在翻墙时被对方以奇妙力量凝结出的“手”逮住。
那番初见留给男孩的第一印象,是那天午后暖烫的日光,院墙外摇晃的树影,聒噪的夏虫鸣叫声……以及那只忽然袭上后领的“手”真凉。
炙热的暑气似乎都靠近不了那人,他的小院都比外面要凉快上好几分。
他身处的地方也总是阴阴的,那扇于屋子侧边打开的窗口都隐约往外散发寒气。
凭空出现的手应当令人畏怖,周身常年阴冷的人也不该招惹亲近。
可那一天,小男孩莽莽撞撞闯了人家院子,他心里压根没有其他人心目中的“该不该”或“应当不应当”。
“哥哥,你这里有抹布或者手绢吗?”抹了人家干净窗台一手灰的林君盛很快发现自己干的“好事”,他低头一瞧,自己两只爬过墙的手也都脏兮兮的,他就又对窗户里的人说,“有的话借我一下,我给你擦窗台,也顺便让我擦擦手,好不好?”
对窗户里那人理直气壮提出要求的对象有很多,会在见过他的力量后脸色大变,急忙退避的人也很多。
然而见了他的力量不仅不避,会用商量语气同他说话,还把要为他做些什么放在第一位的,窗外的小家伙就还是头一个。
窗里的人又静静看了林君盛半晌。
他什么也说,消失在窗背后。
林君盛等了一小会。
很快,那人身影就又在窗前出现,还给男孩带来一块净色的布巾。
“谢谢哥哥。”林君盛在接过布巾后说。
他遵守话语,是先仔细帮人擦了染尘的窗台,再才去擦自己的手。
而在那期间,窗户里的人没有说话,没有离开,只是一直投来注视。
仿佛眼前是对方毕生前所未见,必须仔细看个分明。
这天一直到暮色微沉,天边染上红霞,已经找了林家少爷很久的池家下人就才终于惊觉,男孩居然在走廊深处的院子里。
林君盛被人大呼小叫的带走了,还收到了一箩筐的问询和安慰。
孩子或许思维还不及成人复杂,想事情时不如长辈们深。
但林君盛对旁人情绪捕捉十分敏锐,他能够觉出他人谈及小院那人时的微妙与防备。
“你知道自己跑去了什么地方吗?”带林君盛出门的长辈在他们回家路上才这样说。
“夸大其词骗小孩的地方。”林君盛答得不假思索。
然后脑门立马被长辈弹了个脑瓜崩。
“我都被你跑那去吓了一跳!”长辈没好气地说,“你也是运气好,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看你是小兔崽子连阴生子都敢招。”
林君盛放下揉脑门的手,他被从没听过的新词引走了注意。
“什么是阴生子?”男孩问,“那是什么?”
林君盛甚至无意识地皱了下眉头。
这是一个他从没听过的词。
可光凭长辈说起它时的语气和字面,他就已经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词。
事实上它也的确不是。
所谓“阴生子”,单是五行八字全部属阴,生来就是至阴体还不够。
“池家人,功夫虽然在,但当年心思真的动的太歪了。”
长辈低声叹了一句。
他本来不愿对年纪还小的孩子解释太多,却架不住林君盛难缠,臭小子好奇心重到连人家院子都敢大胆扒,于是最终,长辈就还是用尽量通俗易懂的句子讲了一个故事。
他告诉林君盛,许多年以前,池家作为一个玄术才能出众的家族,曾谋划过一个项目,目标是培养出一个家族内最天赋异禀,生来就毫无短板,各方各面都根骨资质最优的孩子。
他们希望这个孩子能成为百年难得一遇的玄术奇才,带领整个家族往上走,最好是能令池家在玄术一行稳居顶峰。
“可活人又不是你喜欢的小泥人小面人,能随便按着喜好要求搓成什么样。”长辈说,“他们想了许多招,其中涉及的古方秘法丹药多不可数……结果,物极必反,秘法反噬了。”
反噬的效果最先出现在孕育孩子的女性身上,那位母亲因秘法反作用身亡。
但诡异的,母亲已经气绝三天,她鼓胀的腹部却仍有轻微起伏。
池家人仔细观察,最终不得不相信现实——胎儿在母亲死后还活着。
这根本不是什么奇迹。
这落在任何一个略微懂行的人眼中,都明白是这胎有问题。
池家人当机立断做好决定。
他们放弃了这个曾寄托过家族大业希望的孩子,用阵法将它连夜封棺入土。
“……可这不是杀人吗?”林君盛忍不住道。
长辈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没有点评池家这件事上的做法,只又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可这个人如今就住在池家后院深处,他还长到这么大了,你亲眼见到了他,不是么?”
“对。”林君盛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人,他应了一声。
长辈说:“封棺入土的那一晚,他们都觉得胎儿尚小,就算是天生的异端,也因为太过幼小而不成气候,用阵法一压应当就没问题了。”
然而就在那无人看守监管的后山里,细弱的挖刨声响了一夜。
隔日清晨,负责当日值守的族人前去打开外间院门,准备做早间清扫,他睡眼惺忪地拔掉插栓,推开厚实木门——随即下一秒惊得目眦欲裂,手中扫帚都“啪”一声脱了手。
在池家的外院大门外,正停着一具周围犹挂湿泥的小棺材。
棺材上方还躺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那孩子本来闭着眼,他生下来就跟别的孩子不同,不像其他初生儿那样,刚生下来时像个皱巴巴的红皮小猴子。
他很白,小小一团躺在那里,头顶绒发很黑。
最先发现了他的人被吓得后退一步跌在门槛上,他好像就听见了动静,慢慢睁开眼睛。
小小的婴孩不哭也不吵,就静静用极黑的眼睛盯着门口的人。
……
“后来呢?”林君盛听得出神,他又问。
长辈说到这里时缄默了一小会,似是也有许多感慨。
随后他才继续告诉林君盛:“后来,他们又聚集全族算了一卦,发现不管怎么算,这个孩子都注定要留下来,必须在池家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