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此之外,在院落左边还有一个嵌套的小院,面积大约只有大院的一半大小,里面盖着一间老房子,青瓦红砖,乍一看像是上世纪留下来的老建筑,门上挂着一个巴掌大的铜锁。
连饮月从腰间的一个布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手脚小心地打开那把锁,然后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老房子只有一间,一进门就能将满屋子的情形一览无余,连饮月将铜锁随手搁在门边的一个小木桌上,弯腰从桌下掏出了一个圆圆的蒲团。
这间老房子布置得既像佛堂又像家祠,房间正中间放着张大大的供桌,上面供奉着一尊漂亮的白玉佛像。
佛前的供桌上,瓜果香火一样不缺,长明灯的烛火摇曳,香炉中的线香燃到一半,蜡烛只下去了薄薄一层,看得出来,是时常有人来打点收拾。
连饮月反手关上房门,先是上了香,然后跪在蒲团上,三跪九叩地行了礼,眉目微敛,双手合十,低低地念叨了两句什么。
她嘴唇蠕动,声音几不可闻,似乎并不是在求什么,而是单纯在自言自语一般。
片刻后,她睁开眼睛,膝行两步上前,从供台上拿下一本有些陈旧的《妙法莲华经》。
那佛经边缘起了一层毛刺,书脊有些散架,只被一条棉绳串着,显然是被人翻过无数遍了。
连饮月轻车熟路地翻开其中一页,低低地念起来。
香炉中的线香袅袅,长明灯的蜡油滴落在烛台外延的铜片上,时不时烛火摇晃,将连饮月长长的影子拉得有些扭曲。
连饮月跪坐在蒲团上,花了约莫半小时的时间读完了今天的份额,然后放下书,抬眼望向供台上那尊佛像。
“世人皆苦,无谓自渡。”连饮月轻声道:“不动不伤,不伤不痛。可渡人无所苦,自渡万般难。”
白玉佛像在暖色的烛火中仿佛被凭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佛像眉目慈和,双眼低垂,眼下正好落着一点光,像是凭空多出了一道泪痕。
连饮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总说一切执念皆是虚妄,那现在,换我来渡你好不好。”
供台前的长明灯微微一晃,那点光亮很快移了位置,佛像半张脸隐于黑暗之中,只剩下低垂的眼,似乎在无声地跟连饮月对视着。
连饮月沉默了片刻,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转身走了。
约莫两三分钟后,她端着个铜盆走进来,将供台前的瓜果香炉撤换下去,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细细收拾起来。
连饮月收拾得很细致,除了台面之外,她甚至将供台上那尊佛像也抱下来一次擦拭了了个干净,连一点浮灰都没剩下。
她前前后后忙活了足有半个小时,才将这间老房子内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最后换上了新鲜的贡品瓜果,又将香炉和长明灯也放回了桌上。
做完这一切,连饮月端起铜盆要走,但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了脚步,想了想,放下铜盆回过身去,将香炉和长明灯都又微微转了一圈,将上面的花纹挪到了正面来。
直到这时,她才算彻底满意,将屋里要带出去的零碎东西往盆里一扔,转而锁上门,又出去了。
十分钟后,小院右边的平房里亮起了灯,窗帘后显出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只是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晚上八点整,民宿门口的呼叫铃被人按响,连饮月放下手里的书,端着个小臂粗的手电走出来,才发现门口站着两个男人。
两人年纪看着都不大,其中一个格外脸嫩,看着像个高中生的模样。
另外一个长相很好看,弯着眼睛笑起来时,眼角像是带着点勾人的弧度。
“这里是莲心民宿吗?”那个稍年长些的男人问。
“是。”连饮月披着外套走到门口,打量了他俩一眼。
“我们是提前定了房间的,实在不好意思,迟到了两个小时。”胡欢歉意地说:“主要是从市里过来的时候坐错了车,所以才晚了。”
“没事。”连饮月垂下眼,从内拨开院门的锁栓,放他俩进来。
“房间已经给两位留好了。”连饮月指了一下正对着院门的那间三层别墅,说道:“我看您线上定的是整栋,所以早就收拾完毕了,钥匙放在一楼茶几上——只是您二位只有两个人,定整栋是不是太浪费了。这栋房子里有四间卧室呢。”
“多谢了,就喜欢住的清净点。”胡欢笑着说:“谢谢您这么晚还等着我俩,实在麻烦。”
胡欢说着用胳膊拐了一下张简,小声说:“你先进去吧,收拾收拾,明天还得早起呢。”
张简坐了一天车,现下头昏脑涨,含糊地点了下头,就拖着俩人的行李进了门,留下胡欢在外面和连饮月沟通其他的居住事宜。
“别的也没什么要注意的。”连饮月说:“可以做饭,别弄坏东西就行,如果需要一日三餐,可以提前一天告诉我。”
“好,那明天帮忙准备一下早饭。”胡欢说:“麻烦了。”
“不麻烦。”连饮月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哦对,还有一点要注意——”
“什么?”胡欢问。
“浅水镇有个规矩,你们初来乍到,还是知道一点好。”连饮月说:“晚上十点之后,记得千万不能去能见到海的地方。”
胡欢心念一动,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连饮月淡淡地说:“因为浅水镇有传说,那片海会吃人。”
而此时此刻,传说中“会吃人”的那处海滩上,盛钊正毫无所觉地捏着一片青色的羽毛,神情有些微妙。
“……这应该算神物吧。”盛钊说:“她就这么给我们?”
十分钟前,阿菁在刑应烛“谁要你帮忙”的吐槽里,脾气很好地掏出了一片尾羽递给盛钊,并友情附赠了一句“他不要给你,咱们不听他的”之后就消失了,只留下满海滩的浅蓝色荧光和手里这片羽毛,来证明方才那段对话不是盛钊的错觉。
“这算什么神物。”刑应烛嗤笑一声,说道:“我从身上拔一片鳞片给你,也差不多一个效果。”
盛钊一听就知道刑老板下一句要说什么,连忙先发制人,说道:“那可不行,拔鳞片多疼啊,外人随便拔拔就算了,你可不行,你不嫌疼我可心疼。”
刑应烛:“……”
小东西,嘴真是越来越甜。
刑应烛打消了让他扔掉那片尾羽的念头,转身向镇子的方向走去,随口道:“走了,回去睡觉。”
盛钊哦了一声,把那片尾羽随手揣进兜里,紧走几步跟上他的脚步,开口问道:“之前青鸾说得那个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无根水三寸三分。”
“就是等下雨。”刑应烛简明扼要地说:“等雨水下到三寸三分时,就能去禁海之渊了。”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只要去看一眼就行了吗。”盛钊有些担心地问:“怎么还要进去?”
刑应烛侧头瞥了他一眼,屈指敲了一下他的脑门,说道:“禁海之渊是一整片海域,但封印妖兽的地方只在渊下——没事儿少替我操心,有那个功夫,不如想想自己明天早上吃什么。”
盛钊不满道:“你看你这话说的——”
“不过你把她的东西收下也好。”刑应烛自顾自地打断他,说道:“我用不到她,但万一到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遇到什么事儿,也可找青鸾换个人情。”
“我能遇到什么事儿。”盛钊摆摆手,说道:“我又不跟你一起去,要危险也是你有危险吧。”
“你觉得,七殿下是个好人么?”刑应烛忽然说。
盛钊:“……”
这话你让我怎么接,盛钊想,她是你仇人,我夸她好话,你肯定不乐意,但是我要是不是……万一被对方听见可怎么是好。
好在刑应烛没非要听他的答案,紧接着说道:“我之前告诉过你,她不是个坏人,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解人意、乐于助人的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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